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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谓的挣扎……」
乌利安在高卷的漆黑风中说道:
「不过,你就尽管燃烧魔力,用吞噬全世界之势散布魔女之夜吧!」
身体接著浮起,投入黑暗之中。我捏住耳环,用指尖感受它彷佛与我化为一体的脉动大喊:
「卡尔!我失败了!请立刻突击!」
声音化为迸射的电光,在黑暗中绘出复杂的几何图案飞散而去。我自己的身体则分解成千千万万颗漆黑粒子,涡漩著织入风中,窜上没有星光的魔界天空。
遥远眼下魔女们有如哀号的不协和音合唱,入耳后瞬即远去。
──风息星儿逃……
──哀月把脸罩……
──魔音缭绕起,星火亿飞耀!
†
圣彼得大教堂洁白的大圆顶浮现在暗云低垂的夜空中,彷佛是代替天上失色的月亮辉映光芒的地上的月亮。面对正东的教堂展开列柱的双臂,温柔环抱椭圆形的门前广场。
立于教堂正面与列柱廊的圣人像,被下方火光烧得脸上满布跳著诡异舞蹈的阴影。广场上可见数百道手持火炬的人影在中央的方尖碑周边接力搬运、堆积著些什么。
我们在隔了一段距离的石板坡上观察著广场的状况。
永恒之都罗马──由其中心地向西越过台伯河,有个历史悠久的地带。其中城墙围起的一角──教宗圣殿梵蒂冈,就要迎接不眠的夜晚。
「这里是我等力量无法突破的圣地。」
乌利安不甘地对我耳语。
「虽然只要踏进一步,我们就能亵渎那里每个角落,占为己有;但那里总归是他们的大本营,根本接近不了,所以才会选那里当刑场吧……」
我快步前进之余点头回应。发觉夜深后仍不安宁的罗马居民们三三两两地上了街,不解地观望挤满火炬的圣彼得大教堂,我则是在围观人群的夹缝间尽快地跑。
「这样就够近了,乌利安。」
我为了掩饰自己急促的心跳刻意说出口。
「我们赶上了。那些人还在堆柴。」
魔女之夜连接了相隔约有一千公里的艾福特和罗马,移动时间应该只有几分钟。释放魔力的余波使我的右眼仍阵阵抽痛且流著血泪,头发也在整段路上被飞雪吹得结冻。
我赶上了。相信是赶上了,火还没点燃。啊啊,有根木柱高竖在圣彼得广场的方尖碑前,底下满是逐渐堆高的薪柴,还似乎能看见几撮随夜风飘动的红发在教士群的黑色法袍间错动。我赶得上,相信我一定赶得上。不抱信仰的我现在也只能如此祈祷。
「一旦过了城墙,魔女之夜就帮不上忙了,僧兵很快就会围捕你这个无力的作家。你不会不懂吧?」
乌利安在切削耳廓的夜风中说道。我当然懂。喉舌枯乾的我不作声地回答。但我非去不可。
「结果事情就是拉普拉斯说的那样吗?无论你怎么想,都会把命运推向现实啊。」
我将亲眼见证小路死于火刑的情境──那样的未来,是当时乌利安向我展示的结局。拉普拉斯嘲笑我,说人类的意志也将遭到命运吞噬。而现在轮到你也来笑我了吗?乌利安。
「无谓的坚持。你搞不好会死得比那女孩还快呢。从尸体带走的灵魂味道可就差多了……」
少废话。无谓的坚持?一点也没错。我等等要做的,是至今种种谎言、矫饰或诈术都完全无法相比的最低俗闹剧,你就乖乖闭嘴一旁看著吧。
我感到恶魔的气息忽而远离。是因为接近了圣彼得广场的缘故。右眼不再疼痛,红幕淡去、视野复明。梵蒂冈充满虔诚信仰的空气将魔物拒绝在外。
尖锐的现实感直逼而来。取代眼中炙热的,是脚蹬铺石的痛和关节的惨叫。
「怎么了?」「火刑?」「不是明天吗?」
「已经开始了?」「喂,我们去看看。」
市民一张张嘴巴说著诸如此类的话,在广场火光的吸引下陆续涌过宽广的街道。我挤开围观群众的背不断前进,前方祭司们开始齐声低咏,数百火炬朝天高举,灼烧夜空。
眼前豁然开朗。我踏进了广场之中。列柱廊向左右大展双翼,彼端融入黑夜,无法看清。这广场是如此宽阔,彷佛身处再无阻却的白色沙漠。但钟声、祭司们的唱和与火炬爆裂声将我拉回现实、不留一点余韵地刮除浅渗肌肤的魔女之夜,让我深深体认自己形同赤身裸体。
注意到耳环的脉动消失后,我才又想起卡尔。我的任性和失败说不定会害他们白白牺牲。他们已经攻进了萨沃纳的法军基地吧,就算能抵达教宗所在,若是无法脱身──
我甩甩头。别想这些,现在别想其他事。
于是我抬头大叫:
「──小路!」
架设在方尖碑前的火刑台──一根木柱矗立于规模夸张的薪柴底座正中央──缚于其上的少女身影清晰地映入我眼中。小路似乎没听见我的声音,仍低著头,脸藏在丰厚的红发里。
然而祭司们确实听见了。许多火把划出粗暴的圆,一列不祥的黑头巾直奔而来。
「咿嘻!」
「咿嘻嘻嘻嘻嘻嘻!」
头巾中不时渗出不知是笑声还是磨牙声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