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乌利安霎时大肆咆哮,冲击将舞台、篝火、掺雪的土和魔女轰离大地,满天飞散。狂风扫过急忙趴下的我的后脑杓,无数哀号从背后逐渐远去。
「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死命大叫的我等到风势退去才敢抬头。
整个舞台、一旁你推我挤的观众和雪车全都不见了,只剩几个勉强来得及卧倒的魔女埋在乌利安脚下的雪堆里,崩散的篝火碎屑也被寥寥夜风一处处吹熄。
「原、原、原来我……是音痴吗……」
对不起。祖父告诉我,对音痴这样当面说清楚最有帮助──如果把这话老实告诉他大概会没命,所以我保持沉默。
「你们几个!」
乌利安一喊,被埋在地面的魔女们就弹了起来。
「你、你们是怎么想的,给我老实说,不说就得死!该、该不会都觉得我是音痴,却还是忍著听下去吧!」
吓坏了的魔女们你看我、我看你,其中一个忐忑地说:
「……是的……那个,虽然音准差得让人头痛欲裂,可是听久了反而觉得有种魅力,就忍不住听下去了。」
乌利安把那些魔女一个也不剩地全都打飞。结果说实话还是要被打啊。
最后,乌利安坐到原本在舞台底下的石头上。
「歌的事就算了。」
并以周围空气彷佛为之带电的恼怒口气说:
「所以,叫浮士德的,你找我这音痴、残忍又强大的乌利安有什么事啊……怎么了,干嘛不说话只发抖?」
还不是你把我吓成这样的。
「人类能凭肉身『接触』这个魔女之夜,一定是拥有很强的欲望吧?难道你想跟我签约?」
我摇摇头,挤出所剩无几的勇气切入正题。
「……不是那样的……那个,我想找梅菲斯托费勒斯。」
乌利安眉间一蹙。
「梅菲斯托费勒斯不是死了吗?」
使背脊结冻、龟裂般的打击侵袭了我。为了掩饰,我缩起脖子假装是冷得发抖。
「她才没死,只是被圣遗物弹打中而已。」我以颤抖的声音拚命否定。「你也没亲眼看到她死了吧。」
「我看到了。」
我错愕地回看乌利安冰冷的双眼。
……他看到了?
「别小看地狱的大公了。你才是在梅菲斯托费勒斯中枪时被她送走,而没看到事实发生的经过吧。」
我想回答些什么却出不了声。不,我连气也吐不了,身体忘了该怎么呼吸,好热好痛苦。梅菲死了。她死了?那种话想骗谁啊?
「魔女之夜不只是位在布罗肯峰之巅,同时也存在于全世界任何角落,所以人在维也纳的你也能『接触』这里。同样道理,我也亲眼见证了梅菲斯托费勒斯的死。」
「你……你骗人。」
「还嘴硬?那你自己看吧。」
乌利安神情阴郁地扬起一手,岩石王座边雾渐浓、凝结,白色黑暗中激出电流的火花。
我倒抽了一口气。
雾中浮现的是加装铁板装甲的军用马车,一群奥地利兵围著马车瘫成一片,再往外是包围他们,身穿黑法袍、包头巾的僧兵。我认得这画面,那不过是一天前的事,还能身历其境地回想。我甚至在马车边发现了自己的背影,鲁道夫殿下被小路紧抱在马车门边,不知在喊些什么,手持枪械的僧兵步步逼近。
阻挡在我和僧兵们之间的是一道黑影,显露在她衣发间的耳廓和肩颈白得令人心痛。
我不想再看下去,可是乌利安厉喝一声:「给我看清楚!」我的身体僵住了,闭不了眼。「够了!」这样的吶喊由内撕扯我的喉管,但一滴血也没流,更震动不了现实的空气。僧兵们的枪接连喷发火光,梅菲的细瘦躯体溅出黑色光粒,在空中拧扭、塌陷。而她脚边的我──什么也办不到的我──被裹覆无数乌鸦羽毛的旋风吞噬、沉入石板地里。原是梅菲的黑色团块几乎就是在我的头完全消失于黑暗的同时粉碎、飞散。
僧兵们的法袍剧烈翻飞,几个人的枪从手中滑脱。那些枪全往梅菲原本在的虚空飞去、摔在地上。马车也大幅摇晃,要倒向梅菲原本在的位置般倾斜。意义不明的呻吟声从我唇间一点一滴冒了出来。
乌利安的声音接著刺进我耳里。
「给我看清楚。你曾亲手杀了萨米尔,见识过恶魔的死状,应该知道发生了和当时同样的事吧。恶魔这样巨大的欲望集合体消灭时,就会引起这种气流,注满出现在那里的空洞。」
我咬住无法停止颤抖的唇不断摇头。黑色光粒涡漩、聚集,被吸向原本是梅菲的虚无,搅碎、消失。而我能做的,就只有旁观。
骗人,全是骗人的。
梅菲怎么会消失不见,怎么会离开这个世界?
浮现雾中的影像逐渐黯淡、消失,我在尚未融尽的雪上跪下,焦风掠过我的耳颊,但我一点也不觉得热或痛。
其实你早就明白了吧。
有人对我这么问了。原以为是乌利安的声音,但那地狱大公只是跷著脚坐在岩石王座上沉默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