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总主教抗议,还有斗魂烈士团有意潜入梵蒂冈等种种报告,也沿著我的意识表面了无痕迹地滑落。
「老师也请休息一下吧,假如连老师都有个万一……」
对我关心有加的殿下将我带到客房。好不容易得到独处的时间后,我整个人瘫坐下来。
现在是怎样?我心想。
为什么我会一副行尸走肉的样子?
现在不是缩在地上发呆的时候,小路可是被宗教法庭抓走了耶,不快点采取行动就要葬身火场了啊。还有时间,时间还剩下很多很多,我一定要去救她。得想个战术,把用得上的人全找来才行。站起来,先站起来再说啊,喂!你听不见吗?
我身上一点力气也不剩了。
我对自己说的话全都只是空虚地吹过我的皮肤;即使想重燃心火,我的肉体与灵魂也已经湿透、皱成一团。
我并起弯曲的双腿,把脸埋了进去。
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什么时候有这么脆弱的一面?我不想承认,但骗不了自己的心。
这都是因为梅菲不在了。
如今我才深深明白,从她到图书室接我的那个大雨的日子以来,她是如何片刻不离地陪伴著我。因为我全身上下都缠上了冷冽的失落感。我从未体验过这般彷佛骨头暴露在外、任北风直接刷洗的感觉。
梅菲不在了。
她在我眼前爆散的最后一幕鲜明地浮现眼前。她向我伸来的手、接受一切结果的笑容……
颤抖从我的嘴唇开始,由下巴一直传到肩头。梅菲死掉了?怎么可能。我心中某处死命地不断复诵这句话。她可是个恶魔,不会这么轻易丧命。我想用这些话把她对教会或圣遗物的恐惧压进我的记忆最深处。梅菲怎么可能会死,她现在只是躲起来而已吧?其实就在窗帘后面看著我偷笑吧?
我不愿接受梅菲离开了我。由于感觉是那么地确实,我才更不愿相信,不愿面对在我心中挖开大洞的空虚。我怎么可能只因为梅菲消失了,身心就崩溃成这副德性。别闹了,她可是恶魔、是我的敌人啊。随随便便把我带来这个世界还觊觎我的灵魂,老是胡说八道拿我寻开心,无论我怎么苦恼也总是笑嘻嘻的,无论我怎么要她滚开也不离不弃,无论何时何地。
这样的梅菲如今已不在了。哪里都感觉不到她的存在,怎么呼唤也得不到回答。
我忽然想起她问过的问题。
──假如有一天我不在了……
梅菲,你当时是抱著何种心情发问的呢?你早知道会有这一天了吗?用那双能看透一切的红火之眼预见了自己的消灭吗?
──您还是会感到寂寞吧?
少啰嗦,闭嘴。我软弱的拳在地毯上捶了好几下,但怎么捶也无法否定自己满脑子都是梅菲的事实。比起命在旦夕的小路,我心中满是梅菲抓下的无数新爪痕。因为小路仍然活著,而梅菲已经散为烟尘随风而逝,不存在于任何地方了。
梅菲已经不在了。
骗人。我体内深处冒出一点豆大的热。梅菲怎么可能会死。不要,我才不接受。我可是她的契约者,怎么可以不经我同意就死。不是说过会紧跟在我身边随传随到吗?怎么没出来?你知道我叫了你几次吗?你知道我──多想见你吗?
抠抓地毯的手一路抓上了自己的大腿。
我好想梅菲。
好想再被她调侃、戏弄得烦躁、骚扰得发火,为她偶尔一针见血的话吓一跳、胡扯闲聊──
──您愿意到地狱的尽头来找我吗?
你会在哪里?我要怎么做才能到那里去?
突然间,我的指尖碰到了异物。
是纸的触感。这里什么时候有这东西?一本陈旧的簿子被埋在地毯下,封面什么也没写,但上头的系绳散须、破损和污渍,每一个我都认得。这是歌德留下的草稿,《原浮士德》。
它为何会在这里,我不是把它留在公寓吗?
接著我发现簿子散发微光,还有点温温的,弥漫著魔力的气息。是我的欲望、魔力──将故事化为现实的力量,将这本草稿唤来这里的吗?
关键就在簿子里吗?梅菲就在这里吗?怎样都好,只要能将我导向她,无论舞台或情节如何枯燥,我都会赋予它形体和生命。
我屏住气息翻开第一页。
剎那间,某物龟裂的感觉传到手上。
我在逐渐深沉的黑暗中抬起头。空手撕裂遭雷劈中的绿木般惊悚又畅快的手感,将围绕我的世界一分为二。某处传来角笛声,然后是大批不知是笑声还是歌声的声响。簿子、地毯、床铺、窗帘、桌子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完全的黑暗。我感到自己的肉体和灵魂被分割成成千上万的碎片,流入漆黑的缝隙,痛楚及原该感受痛楚的意识也分崩离析。
有什么呼唤了我。
带灰的焦风抚过我的脸颊。
肉体的感觉渐渐从指尖恢复到手臂,神经的压迫转变为痛楚向全身扩散,带回现实感。膝下压著土,鼻腔里充斥夜晚的湿润空气,眼皮上有火的炙热。我张开了眼。
首先映入眼中的,是在黑暗中到处吞食野草的火焰,接著是远方划分夜空和大地的棱线。漫天舞动的火星中,有许多不知是鸟或蝙蝠的具有翅膀的黑影四处飞掠。
一站起身,乘风掠过焦火荒野的骇人女性笑声便搔过我的双耳。
这里──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