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你根本什么都没做吧。顶多只有弄弄三餐、用汤药按摩我犯疼的腰、整理乐谱、几乎靠自己一个人照我说的写完全部的谱、在我懒得动手只想哼曲的时候记录曲调、午睡时帮我搧风……」
「这样哪算什么都没做啊!」不是我自夸,贡献可大了好吗!
「你只是做了邻居该做的事而已吧。」
「有没有搞错啊!那是我要自谦的时候才会说的话耶!而且我也不想这样说!」
「真是的,这阵子你老是跑来看我作曲还没事献殷勤,原来是为了这么回事啊。你想见证这历史性大作诞生的那一刻吧?看来你也挺庸俗的嘛。」
话锋急转直下刺中我要害,让我咳了两声。
「这个嘛,我是有那个意思啦,可是也不全然是那样。光是你能继续作曲,我就……很高兴了。我之前还很怕你不会写这首曲子了呢。」
「不会写?为什么?」
「这该怎么说呢……」
由于会触及相当敏感的问题,我一时为该不该解释犹豫了起来;但心念一转,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她已经突破那一关了。
「你耳朵不是好了吗?」
小路眨了眨她的大眼睛。
「那又怎么样?」
我接著说下去。第五号C小调交响曲本该是路德维希罹患耳疾、经过万般痛苦才创造出来的乐曲。而现在,小路身上已没有能造成她煎熬的听觉障碍,说不定就写不出那么充满懊恼的曲子──我一直很担心这点。
说完以后,我战战兢兢地等待小路的反应。只见她叹口气,双手抱胸说:
「你是认为,我是苦于耳朵生病才会用小调写出阴沉沉的曲子吗?」
「大概吧,简单来说算是这样。」我嗅到气氛有点危险,故意回答得不清不楚。
「在我痛骂你之前,我先问你一句。」
「你要痛骂我啊……」我不禁缩起脖子。
「这个看法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引用别人的话?」
「未来乐评的看法差不多都是这样啊。」
「真是的,乐评这种东西真的不管哪个年代都是一群废物耶!」
小路的怒吼将她正在写的乐谱从谱架上震落,我急忙在散乱前接住。
「说我是内心苦恼才会写出阴沉的曲子?我听了都要吐血了。头脑简单也不是这样吧?路边的猫猫狗狗还比他们明理呢。」
全世界的乐评们,真是对不起,小路她……搞不好真的有恶意。这让我想起我那位钢琴家妈妈也说过,很多乐评往往只是听了演奏就认定演奏者当时怀著怎样的心境或思想,但说对的一个也没有。
小路的手背在墨水刚乾的乐谱上「啪!」地一拍并说道:
「我只是想把心里涌现的C小调旋律写下来而已,事情就这么简单。无论身在天堂还是地狱,我都会写下这首曲子。」
「知道了、知道了,对不起啦。」
我摇摇手抵挡小路的责难。
真是惭愧──我不禁自省。都已经下定决心,无论未来小路的音乐之路多么背离我所知的贝多芬作曲历程,我都要陪伴她到最后一刻,结果一知道她著手编写第五号交响曲还是兴奋成这副德性。
而且──
我捡起脚下的草谱,不禁会心一笑。谱上写满了我所熟悉的F大调旋律片段,且不存在于第五号交响曲中。
「啊,那、那是──!」
小路从我手中抽走草谱,藏到背后。
「……是下一首交响曲吧?」
「对啦。一直重复纠结在同一首曲子上,让我闷得想透透气,就一点一点帮下一首曲子打稿了。现在还不能拿出去见人,你不要乱看啦!」
这时小路看著我的脸,疑惑地歪著头问:
「……你在贼笑什么?一脸痴呆样很恶心,快点收起来。」
「啊,嗯、嗯,别在意。」
表情真的那么明显吗?如此反省的我用手掌搓了搓脸颊。在创作〈命运〉途中就已起笔的F大调新作,无疑就是第六号交响曲〈田园〉。
我还是欣喜不已,同时也松了口气。这两大历史名曲无一夭折,而且即将诞生在我眼前呢。
「我又不会到处乱说,借我看一下嘛。」
「不、不行就是不行啦!」
「为什么?你还不是问都不问就自己把我还没写完的原稿拿去看……」
「唔、唔唔,那是因为──」
「刚开始脱衣服的时候被人看见不是很害羞吗?道理是一样的。」
「脱完以后更害羞吧!还有梅菲你在那里多久了啦!」
回过神来,小路背后多了个黑黑的人影紧靠著她。胸口大开的暴露黑衣、乌黑的长发,以及头部两侧如实强调她不是人的毛茸茸狗耳。她就是我的契约对象,恶魔梅菲斯托费勒斯。
「梅菲也不可以看啦!」
小路身子一扭转了向,把草谱抱在胸口遮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