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可能忘得掉啊,笨蛋!」
穿着睡衣的小路毛毯一掀就跳到钢琴椅上,在谱架摆上全新的五线谱,将愤怒、悲伤、失落都溶进墨水、吸入笔尖,彷佛缝补伤口般痛心疾首地奋力刻下串串音符。
「怎么可能忘啊!最好是忘得掉啦!你们、你们每个都这么乱来——我才、我才、我才不会忘记你们呢!」 个建
她十指完全没碰琴键,乐声一次也没响起,只有在泪滴晕开墨迹时才会稍稍停笔。
我就这么一边听积雪压得屋顶吱嘎作响,一边静静地看望她。
所有一切——以血迹抹去的名字、刻于焦铁的名字、谱纸碎片上的名字都将藏于白雪下……
※
贝多芬的第二十三号F小调钢琴奏鸣曲〈热情〉于翌年出版;同时原该是第二十一号、共二乐章的F大调奏鸣曲也改以「第二十二号」重新出版。
为何跳号?空下的第二十一号怎么了?音乐爱好者问众说纷纭,但作曲者绝口不提,什么也没透露。
这首第二十一号C大调奏鸣曲其中一部分由作曲者亲笔誊为清稿,没有写上任何致词。乐谱一直收在小路房间的抽屉里,一次也没弹奏过。虽然可惜,但约定就是约定。
翌年,小路的歌剧再度改名为「蕾奥诺蕾」,于维也纳上演。
我同样在侧台观赏完整出戏。光是听见序曲,我就感动得眼眶湿热,不敢坐在观众席。
因为,那是我没听过的曲子。
那是我所知的贝多芬作曲史中绝未出现的——若小路接受了疾病侵扰,就不可能诞生的全新序曲。
我在心中偷偷为它起丁个名字,叫〈蕾奥诺蕾序曲第四号〉;不是那三首蕾奥诺蕾序曲,也不是费德里奥序曲,而是小路自己的音乐。(注:贝多芬原本坚持剧名为「蕾奥诺蕾」,第一首序曲作于1805、第二首作于1806、第三首作于1807,但因故未能上演,后来遭误认为是作于第一首之前,所以这三首依序被称为蕾奥诺蕾序曲第二、三、一号。第四首时,贝多芬同意将剧名改为「费德里奥」,故第四首又称费德里奥序曲)
小路就站在乐队池指挥,维也纳音乐协会为她精心挑选的乐团化为她的手足,鲜活地推动歌剧的气氛。即使我已看过无数次剧本,但见到皮沙罗要狠心杀害佛罗瑞斯坦夫妻那一刻,宣告法务部长驾到的号角高声鸣响时,我仍激动得全身起鸡皮疙瘩。
最后,恢复真名的蕾奥诺蕾与丈夫佛罗瑞斯坦及众多囚犯的大合唱逐步加速,歌剧在欢喜气氛中落幕。在观众席最前排感激涕零地鼓掌的,是里西诺夫斯基侯爵和洛布柯维兹侯爵。
两人中间空了一个位子。
据说乐迷俱乐部为筹备这场〈蕾奥诺蕾〉的公演卯足了劲,积极筹措资金。最高额的捐款是来自波昂的一个匿名人士。俱乐部为了颂扬这名捐款人的贡献,将正好从缺的「一号会员」名誉赠给了他。
生命仍将延续、承继、川流不息——
死者之名将悄悄掩埋,冒出遗志的新芽,最后开花结果。我们世世代代都是这么走过来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