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菲斯托,我知道恶魔请同业帮忙有违常理,不过——」
伯爵闭上双眼说道:
「……路德维卡就托你照顾了。」
「遵命。」梅菲深深低头。
「伯爵,慢着,请等一下。」
我跑到床边,抓住伯爵的手。
「您到底想做什么!」
「浮士德,这对热爱音乐的你来说或许不太好受,不过就请你将那首C大调奏鸣曲藏在心里头吧。」
我一时说不出话。他是认真的吗?没有别的选择吗?
「我将永远独占那首曲子——一想到这里,我就好得意啊。」
这时,小路在伯爵温柔的掌下微微睁眼,用乾枯的声音说了点什么。
「小路?小路!」我将脸凑上去不停呼喊,好不容易等到她再度低喃。
「……费迪南……」
伯爵笑开了。
「怎么在这时候叫我名字呢?别这样,会动摇我的决心啊。」
「伯爵,请等等,再想点别的……求求您,一定还有别的啊!」
我抓住伯爵的外衣下摆,慌得满口不知所谓的话。只见伯爵浅浅一笑,摇了摇头。
「好了,路德维卡,你就睡吧,不需要担心。那些苦痛和死亡的气息都是路易的记忆,不属于你,就让我带走吧。」
「伯爵!」
泪水几乎淹没了我的声音。伯爵的手背、脸颊和鼻尖都渐渐崩解成细小的白光碎片,溶于虚空中。
「路德维卡,等你醒来——你已经忘了我的存在。费迪南·冯·华德斯坦这个人从来就不存在——事情就是这么安排的,所有人心中都将不再有我……你说,我是不是一开始就该这么做呢?其实说穿了,路德维卡,我只是想待在你身边,我想一直看着你,想疼你一辈子,想——」
耳鸣吞噬了话声。伯爵的身体白炽得令人睁不开眼,我不禁举起双手遮挡。
下个瞬间,白色光团碎裂成亿万光点,在房中迸散。
※
……当时,我一如往常坐在母亲腿上,看着她的指头在琴键上舞动,听着她编织的旋律与和弦。曲调绵和、甘美,时而激情,但很快就被温柔地抚平,是首不可思议的曲子。
弹完曲子的母亲将我快滑下去的幼小身体重新抱回腿上放好。我抬起窝在母亲胸口的头,仰望着母亲的脸。
「好奇怪喔。」我说。
「哪里怪?」母亲不解地问。
「已经没了吗?再继续弹嘛,好像只弹到中间耶?」
母亲眯眼微笑。
「对,就是中间。这曲子就是这样。」
「为什么?」
「这首啊,叫做Andante Favori,意思是『可爱的行版』,也就是贝多芬特别喜欢的曲子。
母亲接着将开头的简单旋律用最弱板弹了一遍,给我一种水力小玩具的感觉。
「它原本是二十一号钢琴奏鸣曲中间的乐章,但因为全部会变得太长,所以整段去掉了。」
「喜欢还去掉?」
「没错。」母亲摸了摸我的头。「那是很重要的奏鸣曲,所以它的碎片也一样很重要,令人难忘吧。」
母亲当时的话语在我心中的印象比Andante Favori的旋律更为强烈。那是个意义非凡、令人难以忘怀的碎片……
※
当我醒来,房间昏暗不明,冷得冻人。
看来我是倚着床脚睡着了。眼球深处隐隐刺痛,全身僵硬,只是稍微伸展一下,肌肉就不停惨叫。
小路像是先一步醒来,坐在床上从窗帘间凝望下着雪的维也纳街景。
「……啊,抱歉。」
乾到极点的喉咙发出了锉过似的难听声音,我赶紧咳几声润润喉再问:
「我不小心睡着了……你怎么样?」
小路点了头。
「没有不舒服,只是你的鼾声太吵,让我很早就醒了。」
我傻愣愣地凝视她的侧脸。
她回来了。眼皮和嘴唇都不再暗沉,眼神也恢复了生气,但我却迟迟说不出表示喜悦的话。为什么呢?
我也随小路的视线望向窗外。
外头正下着雪。雪片静静地飘落、堆积,很怏就会将一切都覆盖成白色吧。预告圣诞弥撒的教堂钟声远远传来,雪在窗外不断飘落——不对,房里也有……
仔细一看,从接近天花板的高度飘下来的物体并不是雪花,而是有如萤火虫的细碎微光。小路将它接在掌心后就燃尽、消逝。
小路闭上了眼,彷佛用鼻尖采寻某种残迹般左右摆头,一会儿后睁开眼睛。
接着她压抑险些满溢的情绪,对摊开的掌心用力大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