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
在最高音区迸散眩目火花的分散和弦打消了我的呼唤,多半没传进她的耳里。但她仍陶醉地吐出一口热气,对我乍然一笑。
没错,那才是你的名字,没有别的。你非得回到阳光底下的世界,回到这个以光热、冲动和欲望转动的世界不可。费德里奥一定得恢复成蕾奥诺蕾,一定得让雨水洗去死者之名,再度取回抽芽的新生命才行。
我悄悄提臀离席。小路满是汗水的侧脸在不觉问恢复了生气,略显薄樱。她不应记得、从未创造的奏鸣曲不断喷溅着炙热的喜悦,两个现实正绞轧出尖锐声响。遭掩藏的第二十一号C大调钢琴奏鸣曲及其获得的名称,正欢唱着解放之歌,翔空跨海地向全世界展开。
我吐出一口重重的气,咬住亢奋得颤抖的嘴唇,想想该怎么说。
这就行了,这就是答案。我要喊他了。
「请您至少在这种时候从正门进来吧……伯爵。」
不依靠任何东西伫立在钢琴边的梅菲咽了一口气,望向玄关。
往终曲冲刺的下降音型之雨中,门把缓缓转开。
小路一口气弹完第一乐章后两眼忽然失焦,虚脱地倒在键盘上。同时,门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大幅敞开。
站在走廊上的华德斯坦伯爵眼中闪烁着血色的火光。
我将小路抱到床上躺下,为她擦去额头和颈子上的汗水。这段期间,对伯爵行高跪礼的梅菲从没抬起头。
「……好了,梅菲斯托。你这么恭敬让我很不自在。」
伯爵一路走到寝室门口,端正的脸庞因苦笑而歪斜。
「不敢。面对魔界的伯爵,这是当然的礼数。」
我的目光完全钉死在梅菲身上。她真的是梅菲?
「日前小的不知好歹,将伯爵丢进了河里。冒犯之处,还望伯爵宽待。」
对喔,还有这回事。就是我第一次见到乐迷俱乐部那天吧。呃,还是我要她丢的。
「好了好了。」
华德斯坦伯爵摇摇手,打从心底难耐地说:
「现在我只是个无力的下等恶魔,连自己的能力都几乎想不起呢。」
梅菲这才抬头,但跪姿依旧。我不禁在她和伯爵问来回看了好几遍。
这答案明明是我好不容易求出来的——我却还无法理解。
那个性欲横流、老是追着小路屁股跑的乐迷俱乐部贵族会长,就是和贝多芬结下契约,将小路唤来这十九世纪并改写现实的大恶魔。即使事实就在眼前,我还是连结不起来。
伯爵在寝室墙边的沙发佣懒地坐下,转动仍含着红火的眼看向我。
「我为了隐瞒路德维希的存在,连自己的记忆都改变了,到刚刚才全都想起来,就连自己是个恶魔也是……这件事,浮士德你——知道多久了?什么时候发现的?」
他的语气掺有一丝苦痛。
也许他不想恢复记忆吧。伯爵自己的记忆原本是阻拦路德维希的苦痛淹没小路的堤堰,现在却被我摧毁了。
「我是昨天才觉得应该是您的,因为我终于想起了缺少的钢琴奏鸣曲是哪首。虽然没有实证,但在那一瞬间,所有问题都说得通了——我有那种感觉。」
贝多芬的第二十一号钢琴奏鸣曲,在后世是这么称呼的——
——〈华德斯坦奏鸣曲〉
乐圣贝多芬写了许多曲子,送给华德斯坦伯爵这位举世无双的挚友。其中这首特别知名的钢琴奏鸣曲,就是直接以伯爵之名命名的。
因此,当伯爵将路德维希的存在连同自身记忆一并从这世上消除时,证明两人友情的这首奏鸣曲也就不会诞生了。
然而——
「其实,疑点从一开始就存在了。」
「……一开始?」伯爵蹙起眉心。
「是的。其实我当时也没起疑,可是开始调查小路的过去后,我发现了怎么样也说不通的矛盾。伯爵您还记得吗?我第一次见到俱乐部会员时,其中一个人说『会长在路德维卡宝贝还在波昂的时候就成立俱乐部了』。」
伯爵的嘴微微松开,僵住不动。
「小路是在维也纳出生的,您的剧本是这么写的;在波昂出生的,是原本的路德维希。当然,伯爵您从那时就是路德维希最亲的朋友;会露出破绽,就是因为您忘了消除两位是在波昂结识的记忆。」
无论是多么强效的窜改记忆,都注定会以失败收场吧。因为若连自己的记忆都消除的话,就必定会在某个时间点连「有哪些非删不可的记忆」都给忘了。
尽管如此,也不会有任何人发现才对。
假如没有我这个来自两百年后的异邦人。
「这样啊……」
伯爵像是承认失败似的对天花板吐出一口孱弱的气。
「梅菲斯托,看来你找到了一个好主人呢。」
「……是的。小的也引以为傲。」
梅菲又深深鞠躬,发尾都铺到了地上。
「但仍比不上我的主人路德维卡就是了。」
伯爵的话让梅菲会心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