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撤销夺回命令?开什么玩笑!」
他的声音逐渐被热泪打湿。
「你以为我——我们是因为命令才和该死的法军拚死拚活吗?少瞧不起人了!我们也和你一样用全部的生命爱着萨尔斯堡啊!我们只是跟着你追逐一样的梦想,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事情也不懂!」
雨点般的泪滴一颗颗渗入遗书碎片中。
「什么叫派主啊,混帐东西!第二代算什么,谁要那种垃圾头衔!我到死都是你的代理师父,什么遗言全是狗屁!我要不断不断不断不断演奏你的曲子,把它们全都传到千年以后,让你在那个世界也头痛得满地打滚!」
卡尔宣泄出满腔情绪,彷佛要藏起哭得火红的双颊般转身,粗暴地抓了乐谱就跑出游戏间,脚步声窜上阶梯远去。
我被他话中余热感染得一度无法呼吸,盯着阖上的门一会儿,再低头看看脚下残破的碎页。莫札特表情苍凉地摇摇头,蹲下舍起一张纸片。署名米歇尔的部分被两滴泪大大地晕开。
将故人的名字留在大地之下,要托付给尘者的只有想法与歌曲。若不是这样,大地将会被悲哀埋没。
※
很快的,我在维也纳的第三次圣诞节就要来了。
连日的降雪将步道铺石、路树下的草皮、教堂尖塔和运河畔连绵的仓库等一切都涂上了厚厚一层白。
「……小路,饭煮好罗?」
我用餐盘盛着蒸气冉冉的汤,一进隔壁房门就闻到甜得刺鼻的花香。穿过乐谱和纸箱堆得快无路可走的房间到了寝室后,我在边桌放下了餐盘。坐在床上凝望窗外银白世界的少女缓缓转过头来。
她琥珀色的瞳眸花了一段时间才定在我身上,接着似乎想做点表情而蠕动唇瓣,但并不梦利,只能对我投射呆滞的眼神。
「今天冷得快结冰,圣诞节又快到了,所以我做了蓄茄炖肉来补一下。」
我坐到小路身边,为她供上稍晚的早餐。她会在汤匙靠过去时张口,会吞下嘴里的东西,也会在问她好不好吃时,在嘴里翻搅几下并想回答什么般发出「啊……」的声音。有时还会深深地注视着我,两只手紧紧抓住衣摆。
不过,她说不出任何有意义的话,也不想下床,只对钢琴有些微反应。她偶尔会摸摸琴盖边缘,彷佛在搓揉伤口减缓断臂的幻痛。
手术后醒来的这两个半月,她都是这个样子。
我常想,她会不会是独自陷入一个时间流速与我们不同的世界。她听得懂我们的话,会思考答覆、选择用词、回想发声方式,但等到好不容易能开口,时机早就过了。感觉上这样的事一再重复,让她非常受挫。看见她能够看人、开口,舌尖却只能欲振乏力地打颤,让我难过得每个脏腑都为她揪痛。
「路德维卡小姐正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梅菲说道:
「被某人从另一时空带来的她,灵魂和这个世界的连结本来就不强。而她又发现、意识到了隐藏的路德维希人格,并与自己视为一体,还陷入〈费德里奥〉的情节之中。现在的她究竟是路德维卡、路德维希还是费德里奥——连她自己也不明白。」
她的灵魂离得太远,任何人的话语或意念都传不进心里,只能任凭这副空皮囊一点一滴侵蚀她的生命。
「那我该怎么唤回她?」
我忍不住问。过去那有如生命之火跃动的丰沛长发,现在却像块冰冷的墓碑。尽管一看就心痛,我还是得时时陪着她。
「如我之前所言。」梅菲也沉着脸回话:「凭我是办不到的,YUKI大人您也不行。只有召唤路德维卡小姐过来的恶魔,或者是……」
就这样,十二月枯燥地过去,圣诞节到了。
我为刚吃完番茄炖肉的小路擦嘴,将边桌推回墙边时发现床头不知何时多了个黑黑的人影。
「这样不是也挺幸福的吗?」
梅菲挽起一缕少女的红发,任其从指缝滑落。她的表情和眼神都不带笑意,不像在闹着玩。
「安安静静的路德维卡小姐就像娃娃一样可爱,我每天早晚替她沐浴更衣时,又能恣意抚弄那珍珠般的肌肤——」
「别说了,我不想听。」
梅菲拍动两下长满黑毛的耳朵,倚上了我。
「或许这对路德维卡小姐而言也是种幸福呢。」
「我叫你别说了!」
梅菲无视我的愤怒,继续说:
「想接触路德维希的记忆和为费德里奥安排那种结局的,都是路德维卡小姐自己。如今怀抱那两个假灵魂的她,会不会就是她心目中的模样呢?」
我摇了头,不停地摇头,彷佛要甩去梅菲的话,但她不肯住口。
「即使路德维卡小姐现在是这副模样,音乐应该也还在她心中沸腾。她对钢琴表现出的些许兴趣就是最好的证明。再不用多久,她就会重新提笔作曲吧。为此,为得到路德维希的绝望痛苦以及从中涌现的音乐,路德维卡小姐才希望患病——」
我用力抓住梅菲的手腕。
「不对。事情——不会是那样。」
梅菲的脸上露出恶魔的微笑。
「YUKI大人您其实也知道,路德维卡小姐是回不来了。您之所以还四处奔波、争取、挣扎,是因为她救了您一命,因为是您让〈费德里奥〉成为现实。为了冲淡罪恶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