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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医院屋顶,纯净的冷空气就沁入我的鼻腔,刺痛得很爽快。金黄色的太阳在左方地平线上的漆黑森林后探出脸来,要驱散黑夜的残香。
「博士!」
在栏杆边抱着火箭筒发抖的烈士团团员们转过头来,穿着厚厚大衣的样子像极了红毛猩猩,鼻头都冻得红通通的。
「博士是来轮班的吗?谢谢博士!麻烦您了!」
我目送他们缩着身子跑进门的背影,到栏杆边了望底下宽广的大学校区和外缘的耶拿市镇。在如此冷冽的黎明空气中远眺,昨晚受军队蹂躏的耶拿犹如梦境一场。但只要采出栏杆看向街道就是满目疮痍,到处是焦黑的民房、坍崩的砖墙、圮倒的路树、烧光的仓库和翻覆后就没人动过的坦克,全都充满经过漂白的死亡气息。
随着开门声转头的我,见到一名身披墨蓝长袍、按着学士帽的矮小男子小跑步过来。那个头发卷得像鸟巢、下眼睑挂满疲劳般松垮的人不是别人,就是黑格尔。
「歌德老师!」
黑格尔见到我手上的火箭筒,表情一僵。
「老师,那个……是……您是在做什么呢?」
「我在站岗啊。卡尔要我来的。」
「这样啊。」黑格尔一脸复杂的表情点点头,腼腆地倚上栏杆。
「那黑格尔你又是为什么跑上来呢?你应该没睡好吧?这里有我看着,你就放心休——」
「不是的。」
他面色凝重地摇头。
「我也是来『看』的,不过看的是所谓战争的结局。」
黑格尔胸靠扶栏,在从旁射来的眩目阳光下眯起眼,望着焦痕累累的街道说:
「昨晚真是在歌德老师面前丢脸丢大了。看来……我对人们为何而战,是什么在吸引、推动、堕陷、焚烤、戮杀人们,实在一无所知。」
那种事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是你想太深了啦——我很想这么说。那种事怎样都好,大家只是为了求生存而死命挣扎罢了。
「现在这样,不知道大学何时才能正常运作……」黑格尔往扶栏外叹口气。「今天原本是我们亲爱的母校迈向新时代的日子啊。」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向中庭中央那片半埋在沙尘中的歪曲大铁板。只能熔掉重铸了吧,不过这样也好。
死者的名字就该归于尘土。
活人不该为那种玩意儿流血。
一会儿,背后高空传来沉重的低鸣。我和黑格尔都转过头,在稀疏的云间找寻声音来处。
蓝天上有三个孤单的黑影排成三角形逐渐接近。是战斗飞船。
三团影子到达大学上空后放慢速度且愈来愈大。它们正在下降。从旁射过来的朝阳将绘于船底的巨大蓝白红三色旗照得有如火烧。随一定间隔鸣响的钲声和洪亮的〈马赛曲〉弦乐合奏,在当时的我们耳中简直是送葬曲。
三艘巨大飞船掠过我们头顶就向邻区的起降场缓缓飘去。在领头的旗舰上,我看见了。
是人影。
有个人不惧来风,挺立在没有步道或扶手的飞船最尖端。
即使隔着这样的距离,我也能看清他被风吹乱的铁灰色发丝、缠成披肩的三色旗,甚至满漾绝望的红铜色眼眸。
「那是……」
黑格尔似乎也看见了。他半张着嘴,呆望飘过头顶的飞船。
「……那就是,魔王……」
「对。」
他知道妹妹已经不在了吗?是知道才亲自来到耶拿吗?我不晓得。
「歌德老师您……一直都在和那样的怪物战斗吗?」
黑格尔打从心底感到害怕。
「不是的。」
我想我们之间没有战斗,他不是我的敌人。我说不上来,总之就是这么觉得。但无论如何,现在的我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乖乖投降。最重要的是让小路安全地静养。
「其实我也不太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就像夜夜不断的恶梦吧。一闭眼入睡就会现身,躲也躲不掉。但说穿了还是梦境,无论再怎么令我煎熬,都不会有实际上的损失。所以我觉得他不是敌人。
「您说……梦吗?」
黑格尔追望三色旗的轨迹说。
「的确,从他出现以后整个欧洲就像陷入一场不会醒的梦,频频发生难以置信的事呢。」
「是……这样吗?」
我还没想那么远,那纯粹是我一时的感慨。
「假如,只是假如。」黑格尔的语调逐渐升温。「假如这世界只是某个人的梦之类的——」
飞船的引擎声刮削我们的意识顶层,缓缓划过天空。
「那个人,魔王他——会不会是代表……作梦者的精神呢?」
我抿着嘴注视这位年轻哲学家的侧脸一会儿,接着视线转向即将接触大地的飞船背影。
循环的历史、永远受困的灵魂、夜夜重复的相同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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