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歇尔师父的身影也稀薄得就要溶入夜空。
「师父要你们退下,听不见吗!」
米歇尔师父厉声一吼,坦克的喧嚣在远处膨胀。这件事应该由我画下句点,因为赋予这故事形体的人是我。
「……够了,请您住手吧,米歇尔师父。」
我以几乎无异于自呓的语调说道。米歇尔师父蹙眉瞪来,使我抱着为灵柩上钉的心情说:
「您已经死了。」
焦风吹过我和死者之间。
「约翰·米歇尔·海顿已经在一八〇六年八月十日去世。您来维也纳找我时,就不属于这世界了,会立刻向莫札特问话也是因为这点吧。」
当时莫札特说——
——老师,您终于也来到我们这边啦。
原来他的意思就是那样。真相一直都是那么单纯坦然地明摆在我的眼前,是我没察觉罢了。
「我想,您是被强烈的恨意拘束在萨尔斯堡,所以才向同样成为地缚灵的莫札特问清楚自己的能耐吧?」
明白自己能离开根据地多远、需要用上多极端的手段才能踏上战场后,他利用了我的魔力暂时取得实体。由于不再属于人界,他的拳才能连恶魔波丽娜·波拿巴都能摧毁。
「所以,请您住手吧,都已经结束了。」
我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无奈的悲痛。
「请快回去萨尔斯堡。再这样下去您会消失,或许已经来不及了啊。」
米歇尔师父在这时初展笑颜,咧嘴摇肩说:
「回去?为什么?」
师父背对我们所有人踏出一步。
「我已轰轰烈烈地过了一生,锻链、战斗、歌唱无不尽情。这就够了、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为战而生、为歌而生、为拳而生,激斗、燃尽,然后消逝——
「师父……」卡尔颤抖着说:「我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想请师父教我啊……」
「自立点啊,卡尔。」
那是米歇尔师父的最后一句话。脚步声溅沙远去,被吞没在逼近的大批引擎声中。卡尔下唇咬得渗出血丝,转身向后。
「——撤退!」
破哑的号令响递中庭。
「动作快!堆起障碍,不准让法狗踏进医院一步!」
「遵命!」「遵命!」「遵命!」
「斗魂!」「斗魂——!」
泪洒如雨的团员们彷佛要摆脱余念似的疾声回应,一个接一个转身奔向医院大门。我也压下淹到喉头的喊声迈开步伐,追随卡尔的背影没命地跑。我现在该把心放在还活着的人、命系一弦的小路身上——
背后远处跟着响起撕裂〈马赛曲〉旋律的爆炸和破碎声,加速催促我们的步伐。
※
耶拿全境的普鲁士军在天色将明时开始撤退。
在一八〇六年十月十四日爆发的这场大规模战争,日后被称为「耶拿战役」,以普鲁士军完败作收。
躲在大学医院的我们全然想像不到败况有多凄惨。之后我才知道在战况激烈的大学校地内,普鲁士军为死守医院而几乎全灭,甚至没有像样的部队能够撤退。
所以,我们才能迎接没有轰隆炮响或引擎嘶鸣的平静黎明。
满映明朗朝阳的走廊上,为小路的手术忙了将近四个小时、全身血迹斑斑的医务员们不顾形象地东趴西躺、鼾声雷动。我从空病床找来几条毛毯为他们盖上。
我好想现在就见见小路、和她说话、听她的声音。但手术才刚结束,麻醉还没退,也需要时间观察术后状况。我坐在地上,背倚冷冰冰的走廊墙壁,叹气的气息自两腿间穿过。现在的我只能祈祷,连后悔或自责的力气都没了。
我往脚步声来源抬头看去,只见卡尔扛着火箭筒从走廊彼端走来。他停在病房前,面无表情地看看我和房门。
「……路德维卡怎么样?」
「……手术刚刚才结束,还没醒。」
卡尔微微点头,没再多说什么,默默在我身边坐下。
昨天实在发生太多事、失去太多东西了,不是太阳转了一围就能整理成一句话来抒发怀想。因此我也没说话,坦率地感谢卡尔的沉默。
经过一段时间,透过窗口洒落地面的阳光稍微改变了角度。
卡尔忽然开口:
「屋顶的哨快交班了,你要去吗?」
「……咦?」
「我们的人已经忙了一整晚。你经常通宵写作,应该很习惯熬夜,就跟他们换吧。」
卡尔跟着将火箭筒推给我。好重啊。
「战争应该结束得差不多了。一个小时就好,你快去。」
我来回看了火箭筒和卡尔两轮,然后点头起身。
卡尔或许是想这里只会愈待愈难受,要我出去吸点新鲜空气。我最近开始发现他其实很为人着想,只是无法直接说出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