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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
我呼唤了他的名字。
血液在我耳中血管冲出狼号般的声响。暂时拦下时间之流的疮疤随痛楚撕开,让伤口内的一切狂泄而出。我睁开下意识闭起的眼睛,注视波丽娜正要挥下的刃爪。
一只刚劲的大手抓住了波丽娜的手腕。
恶魔睁大了眼。我能清楚听见骨头吱嘎磨响,能感到小路在我怀中扭身抬头。蜷缩的我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副紧贴着我的巨树般的躯体。
背后跟着传来无数咽息、惊呼、深叹,以及——
「你终于——肯呼唤我啦,歌德阁下。」
米歇尔师父在我身旁如此说道。
不知为何,事后我回忆那个当下时,印象最鲜明的不是米歇尔师父的侧脸,也不是小路苍白沾血的脸,更不是卡尔刷白的脸,而是波丽娜·波拿巴的脸。
当时她惊愕得睁大了眼,流下泪来。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恶魔哭泣。
事到如今,她当时作何想法已经不得而知。所以这只是我的推测,或许也能说是——愿望吧。编写故事时,这两者几乎没有分别。
我想,波丽娜应该是一见到眼前黑色军服的老人就明白了。
明白自己将会死在他的手下。
所以她一句话也没说,只以像永久冻土上的冰一般纯粹的杀意作答。锐爪削破厚皮制军服,在米歇尔师父四肢留下道道血痕。驱动米歇尔师父的已不再是复仇心。他的拳一次又一次打垮波丽娜,破身碎骨,将她紫黑色的血递洒暗夜。其间米歇尔师父声声哼唱的不是〈震怒之日〉的激烈旋律,而是〈神的羔羊〉(Agnus Dei)充满宽慰的独唱曲。
手足碎裂、肚腹残破的波丽娜终究倒卧大地,裹覆在白焰之中。火焰从她血肉模糊的躯体渗出,慢慢烧穿肌肤、熔蚀骸骨。我再次感到萨米尔死时那股吸引力,那是一种某个在这世界造成强力歪曲的东西消失时,周遭空间为填补虚无而涡漩的强大吸力。
白焰高高燃起,灼痛了我的眼。
燃尽前一刻,她将手伸向黑暗的天空,短短低喃一声:
「……哥哥……」
火焰旋即吞噬了她的咽喉。
我紧抱着小路愈来愈冷的身体,凝视眼前的景象。即使听见群众跑来,眼睛也没离开冒烟的尸骸。能清楚辨认的只剩波丽娜蜂蜜金的头发,掺着火星悠悠飘落在我和米歇尔师父的屑上。
我放任刺痛的双颊吹着冷风,茫然仰望虚空。直到许多急促的脚步声包围我,我才愣愣地左右张望,看见一个个白袍身影。
「——老师!」
「歌德老师,快送路德维卡小姐进去啊!」
「快点,不赶快止血就糟了!」
「准备手术!」
医务员们脸色苍白纷纷叫道。对喔。我以失焦的眼低头看着小路心想。我还在做什么啊?小路她再这样下去,小路她:
「老师,我们对不起您!」
其中一名医务员呜咽地说。
「我、我完全没注意到……她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想不到,她竟然、竟然还能跑出去,都已经昏迷了……」
我无力地摇摇头,想说「不是你们的错」但发不出声音。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才会让小路受到无法弥补的伤害,性命垂危。
现实感从我心中整个崩垮,不知自己是为寒冷或其他理由而颤抖,也听不出敲个不停的尖锐金属声是来自军钲。我抱起轻得彷佛不存在的小路放上担架,看着医务员送她进医院,让我的心好痛好痛,忍不住别开眼睛。
「你们也都退下。」
低沉的声音接着响起。
我和按着血淋淋的肩站起的卡尔,以及分散在远处的烈士团团员都望向声音的来处。
残破不堪的黑色军服、树干般的四肢、白雪似的发须——米歇尔师父全身上下都沾满了自己暗红色的血和恶魔的紫血,波丽娜的锐爪撕裂了他的右眼,伤口窜出阵阵白烟。
「师父……」
卡尔悲痛地低语。
凝视师父的团员脸上没有任何重逢的喜悦,清一色都是深切的哀凄。
「你们没听见吗?敌人要来了,快退下。」
我顺着再度高响的地鸣查看远处的黑暗。
无数车影从医院与校舍之间直驱而来,在风中搅揉的(马赛曲)旋律传进耳里,大面三色旗竖在领头的坦克炮台上快速翻动。法兰西坦克队再度突破普鲁士防线攻来了。
「我来挡下他们。你们的战技还不成气候,弹药也不够了。就退到后方见识见识海顿流的真髓吧。」
「师父已经在『那里』了吗?浮士德……」
卡尔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
而我除了点头,什么也做不到。卡尔紧紧咬牙,用力抓住双膝。
「为什么啊?师父?为什么……」
猛然高涨的激动让卡尔再也说不下去,团员们也咬着唇、甚至跪倒,因为他们只能听见米歇尔师父的声音。而就连声音也彷佛那么遥远,随时会在风中消散。在我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