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眼前难以置信的画面。
人影登上一动也不动的坦克,扫视后方突破校舍而来的坦克队。夹在右手指问的扇状物体多半是柄式手榴弹;黑色军服下摆随风飘扬,舔食外漏油料的火焰熊熊燃起,由下照亮人影白金色的头发。
「……卡尔……」
呢喃钻出我的唇间。
卡尔在坦克上转身,高举单手,彷佛是个对合唱团下切入指示的指挥。
「——攻击!」
炮声几乎在卡尔号令并飞身而下的同时塞满了整个空间,使我不禁交错双臂掩住了脸,但炮声不是来自法军坦克。左右窜来的火光痛击了坦克队,将其吞噬于爆炸之中
背后传来雪崩般的脚步声,吓得我回头查看。大批漆黑的高大身影扛着闪耀火光的反坦克火箭筒直奔而来。
「——博士!」
「博士对不起!我们来晚了!」
顿时遭人墙团团包围的我错愕地环视烈士团团员的脸。
「那些臭学生很难赶,花了太多时间。」「现在可以打烂那群法狗了!」
「拖拖拉拉地做什么!」卡尔的怒骂投来。「用倒下的坦克当掩体,分三班轮击,一辆也不准放进中庭!」
命令一下,大汉们便触电似的再度迈进。有人为反坦克火箭筒填弹;有人殴倒爬出翻覆坦克的法兵;有人从车后炮击接续而来的坦克。带沙的爆风不停刷过我的脸和头发。
卡尔跑来揪起我的领口,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我不是叫你陪着路德维卡吗!」
被近在咫尺的骂声一轰,我整个人缩了起来。卡尔「哼」了一声就把我扔到地上。
「炮弹根本不够用,这里是守不久了。法兰西的坦克还会像蚂蚁一样涌上来。」
我咬着牙回望背后的校舍。烈土团的集中炮火确实让直接撞破校舍而来的部队迅速撤退,但另一头——医院和相邻的校舍之间又传来轰隆声。
「波丽娜还没露面吧?」
见我点了头,卡尔咬牙切齿地说:
「她到底会从哪打来?能尽可能远远地收拾她就好了。」
「代理师父,又有一队从法学院那里来了!」
一名团员在坦克后回头大喊。
「用四炮轰下联络空桥,当成墙来用!」
团员立即以炮声回应。在炮声结束后潜流而来的冷冽沉默中——持续不断的地鸣声、坦克引擎声和瓦砾崩碎声之间,还有个令人惶恐的持续低音。
我和卡尔同时望向上空。
挖穿夜空的巨大黑洞又多了一个。又是航空战舰。漫漫而下的低吼是战舰的引擎声。又来一艘做什么?坦克队都开始突袭了,应该不能再以轰炸支援,为什么要停在我们上方?
「——想直接空降吗!」
卡尔的忿声也让我注意到,舰底像是吐出了某种暗红色的小点,朝我笔直坠落。刮削金属般令人难受的笑声,使我全身毛骨悚然。
「浮士德!」
卡尔抓住我的肩,一手护着我跳开。当背摔在地上时,我看见了。有个影子不及掩耳地坠落,刺在我前一刻所站的位置,大量土块为之迸散。
掩着我扑倒的卡尔弹身站起,燃起满眼怒火回头。我也忍着肺叶烧成焦炭般的痛苦滚到一边,口中虽然进了沙,总算是撑地起身。
冉冉土烟正中央,有个人影缓缓站起。
是个女人,身穿犹如病唇般的紫色阴沉晚礼服,蜂蜜金的发丝上系了黑色孔雀羽头饰。从双肩袒露到胸间的肌肤如新月般白皙,两眼含着黏稠的红光。那是我在梅菲斯托费勒斯眼中见过无数次的血色火焰、恶魔的证明。
波丽娜·波拿巴——魔王的妹妹。
日前遭魔弹轰出的孔洞已找不到一丝痕迹,皮肤细致柔嫩,四肢姣好纤长。
血色的唇上有条更红的舌头滑润而过。波丽娜傲然笑道:
「萨尔斯堡的小伙子,这里没你的事。」
我感觉到卡尔因这句话而全身紧绷。
「你已经没有萨米尔的魔弹了吧,没有虚张声势的必要。」
女恶魔动作淫亵地舔吸自己的指尖。尽管全身都要我快逃,我的视线却离不开波丽娜。
「就个人而言,我是很想陪你玩玩啦,毕竟你欠了我那么多……呵呵,但是我喜欢把甜头留到最后再享用。」
蕴宿红光的眼转向了我。仅是和她对上眼,背脊就绷得发痛。
「所以呢,浮士德,首先是你。」
我吞下满口酸沫,后退一步。猛烈的炮声又在背后往来,普法两军的坦克队正在交火,但我对波丽娜的注意力连一毫米也不敢偏移。
「第一次见到你,我还以为你只是个没用的小孩呢。」
现在也是一样啊。我以沉默回答。
「真是太小看你了。你有妨碍哥哥生命无限循环的危险,我绝不会纵容你。绝不、绝不、绝不、绝不!哥哥要不断散布霸道与破灭,我会随侍在侧守护他——直到永远、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