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我喊,离火堆较远的学生已经冲向医院入口。第二、三次轰炸将中庭入口的石拱门炸个粉碎。上空的舰影随高射炮喷出的火光慢慢回旋,但轰炸没有停息,火雨不断朝留下防守的普鲁士军坦克队倾注而下。
「快点!快去避难,随便找个地下室躲起来!你们还在发什么呆,这么想死吗!」
我对表情死僵地仰望法兰西军舰的黑格尔等人大喊,他们才回过神,踏着摇晃的脚步走向中庭中央。他们十几个人围在地上那块巨大铭牌边想抬起它。傻眼的我跑上前去,扳着黑格尔的唇让他转过来说:
「你、你们还在干什么?现在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吗!」
「可、可是,我们总不能丢下它不管吧!」
「那是我们大学的全新象征,是席勒老师的灵魂啊!」
我恼怒得眼前发红,右手抓住黑格尔等人企图扛起的铭牌边缘,炙热的手臂焚起衣袖,指缝间涌出的魔力从指尖往手背、手腕、手臂逐渐固化。黑格尔等人见到格兹·芬·贝里兴根的铁手具体化,无不瞠目结舌。我使劲扣下化为钢铁的手指,开口说:
「弗里德的灵魂才不在这种东西里。」
手指插进铭牌,烧出阵阵白烟。
「……他已经死了,弗里德已经死了,不在任何地方。这只是块写了死人名字的铁板啊!」
划破夜空而来的炸弹剜过背后校舍的墙炸开,将路树轰上空中。黑格尔等人吓得缩起身子,但视线没从我脸上移开。
「其实你们心里都明白,应该要放下那种愚蠢的坚持,赶快去避难吧?可是你们说了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话,没有脸一轰炸就逃之夭夭。就是因为这么无聊的自尊心,所以、所以你们才会慌得做出这种事情,好多多少少安慰一下自己!」
我一诉不止,舌尖热得彷佛随时会溶解。这根本是自虐,自己骂自己。我是受不了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待在小路身边,才会跳出来想做些什么。你看,格兹的铁手自己跑出来就是最好的证明。我只是想找个藉口——
尖锐的破空声刺进我的背脊。好近,几乎就是正上方。
「——快趴下!」
大喊的我立刻掀起铭牌蹲下,爆光跟着盖过在视野边缘就地扑倒的黑格尔等人。巨响和冲击正面轰上铭牌,震得我肩膀痛苦不堪。但我仍伸直右臂,拚命撑住这面肩,并感到铭牌在爆风与高热中逐渐扭曲。我只要稍有松懈,我们就会跟着这块铁板一起弹开,撞在背后校舍墙上吧。
不知耳鸣占据了我的听觉多久,我完全听不见爆炸声。一个恍神,压痛我臂骨的力量已经退去,铭牌跟着倒下,在地上砸出震耳沉响,扬起大量灰烬和尘埃。
趴在地上的教员和学生也纷纷带着连肺都险些要翻出来的剧烈咳嗽起身。
「……啊、啊啊……老师的……呜……」
黑格尔拨着焦掉的头发哀叹。倒在脚边的巨大铭牌因正面受击而歪曲、熏黑,几乎认不出上头浮雕的文字。
「……席勒老师的……名字……」
费希特也失魂似的这么说。
见到他们随时会掉泪的脸,我很明白他们在想些什么,我也差点陷入同样的感伤。是弗里德保护了我们—
不对,那只是一块铁板。
我一脚踩了上去,擦去唇角血痕,同时挺起身子。
「……快点进去。」
我吐出掺了血丝的声音。黑格尔也咳嗽着起身。
「歌德老师,那您——」
「还不下去!」
巨大的破碎声盖过了我的话。有东西撞垮了围绕中庭的墙,在茫茫烟尘中现身。轮廓粗犷的铁块转动炮台、压碎瓦砾,一辆接一辆逼近。
那是法军的坦克队,表示普鲁士坦克队防线已遭瓦解。炮管扫过中庭的模样简直像是盯上猎物而舔舐嘴唇的野兽。
「……咿!」
黑格尔立刻跑向医院,其他教员及学生接连跟上;我也回过头,看着原先气焰高张的数百人逃得不剩几只小猫,只剩被炸散得到处都是的火堆余烬熏烤着地面。
等到火气从脑中散尽,我才想起耳边的风冷如刀割,格兹的铁手关节生了锈似的磨响。
当我又转向坦克队,带头的已将炮口直挺挺对着我。车轮将砂石辗得愈来愈响,蚕食我们之间的距离。我恍惚地注视堆积在炮口的黑暗,一句句回想自己之前竭力嘶喊的话。刚刚不是还能厚着脸皮教训别人吗?现在又是怎样?想靠一条满是锈蚀和油一污的铁手和坦克对打吗?那只是想做个样子,只是一时脑充血、不知天高地厚罢了。你看,全身都冻成这样,还想起自己是该害怕而手脚发抖;想逃也没力气,做什么都来不及。等白先再度掩没我的双眼,一切就玩完了。
对不起,小路……
震耳欲聋的轰声震撼了我的头盖骨,带着焦铁味的风正面灌上我的脸,但我没感到更强烈的温度或痛楚。
我睁开不知何时闭上的眼,并为眼前光景倒抽一口气。
带头的坦克已侧翻不动,黑烟高升;炮管扭曲破裂,前端熔得瘫软。我原先以为是发生膛炸,但明显不是。因为我看到有个人影跳离翻覆的车体,在暗夜中穿梭。
人影跳上为闪躲前车而急转弯的后续坦克,更想不到的是,人影竟然将手塞进了炮管。炮管在人影蹬车跳开的同时爆炸,折了鼻的坦克就这么翻覆、撞上前车。并行在其右侧的坦克也迸出爆焰,挣扎似的蛇行,轰隆一声向侧翻倒。
而我只是半张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