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帽不让风掀翻的男子是黑格尔,后头还有几位教员。
「危险啊,歌德老师,请别靠近坦克队!」
「说再多也没用,他们完全不打算离开!」
「不过我们不会退缩,要在这里抗争到底!」
深觉白费力气的我就地瘫坐。说再多也没用的是你们吧——我好想这么说。喔,不,早知道就干脆说出口了。我对黑格尔等人一语未发,简直像拖着脚走向火堆。
「是歌德老师!」「老师也来帮我们了!」
「好,从头再唱一次校歌!」「再加多一点柴火!」
学生们也在寒风、星火和不定的爆炸声中着了魔似的脸颊发红,眼神激奋,使我的虚脱感更为膨胀。
我环视陆续涌来的学生和空虚地猛烈燃烧的火堆,以自己都会发寒的冰冷声音说:
「——请快去避难。」
靠近的学生应该都听见了,显露错愕的表情,不过大部分脸上还是充满恶心的昂扬与希望。我吞了口水舒缓乾痛的喉咙,继续说道:
「现在已经没时间离开校区了,快到建筑物里面。医院有地下室吧,请你们快去那里避难。法兰西军的坦克队很快就要来了,普鲁士军正在应战。」
三、四次炮响正好在这时划过夜空为我的话背书,学生脸上的疑惑逐渐传染开来。
「……歌德老师?」「您这是……」
「大家待在外面只会妨碍他们作战,快进去避难。」
「您在说什么啊,老师!」
紧跟上来的黑格尔激动起来。
「我们怎么能不奋战下去呢?难道要眼睁睁让暴力践踏学术自由吗!」
「就是说啊!」其他教员跟着附和。「只要我们守在这里继续发声,就算是法兰西军也应该不敢打进来。军人也有良心,无法残害只是唱颂学术赞歌、毫无抵抗的学生吧!」
学生也高举拳头同声应和。
「我们坚决不逃!」
「我们要用自己的方式抗战!」
「没错!我们要不流一滴血地迎接黎明,将席勒老师之名、我伟大母校的新校名和太阳一起高挂!」
「请别再说这些傻话了。」
我无力地说:
「等到坦克真的进来这里,你们就说不出这种话了。而且来的恐怕不只是军队,还会有真正的恶魔。快点进去避难。」
「那您要席勒老师的名字怎么办?新校牌搬不进校舍里,是要我们丢下不管吗!」
「怎样都无所谓,那只是一块铁板啊。」
「怎么能说这种话呢,歌德老师?那可是席勒老师的名字啊!」
「逃跑就等于向暴力屈服,等于学府的挫败啊!」
「您这是要我们发着抖躲在洞窟里迎接我们大学迈向新时代的日子吗!」
「就是那样!」我也不禁疾声回应。「再无谓坚持下去可是会死的啊,你们想放弃求学吗?再说你们在这里只会妨碍普鲁士军应战啊!」
这时一个涨红脸的学生指着我大叫:
「你、你才不是歌德老师!」
众人听见这句话,气氛顿时扭转、扩散。
「歌德老师才不会说那种话,才不会舍弃勇气和自尊呢!」
「就是啊,歌德老师一定……」嘈杂声也在学生间蔓延。「不会说那种话。」
「他返老还童之后——」「就变成另一个人了。」
「竟然对席勒老师的名字毫不在意地说那么无情的话……」
我感觉到意识吱嘎作响地歪曲。不行了,说什么也听不进去;要死就去死吧,勇气和自尊又怎样?
「我们要靠自己的双手守护这所大学!」
「我们早就做好觉悟,死也要奋战下去!」
满腔淤黑的愤怒滚滚涌上。什么叫守护?什么叫死也要奋战?
你们这群只会叫嚣的学生凭什么说这种话?你们这些对战争和死亡一无所知、只知道逞口舌之快的无力蝼蚁,凭什么把「觉悟」挂在嘴上?简直可笑。死也要奋战是吧,真正死也要奋战的人,我就知道这么一个。相较起来,你们算得了什么?明明什么也办不到,什么也办不到!一点力量也没有,也感受不到四散在战场上的烈士们作何心情,只会在病房缩成一团、连舍弃记忆也办不到……
我对自己和学生的愤怒有如相互交杂的岩浆,几乎要涌出耳喉。
这时,一道耳鸣似的尖锐声响掠过我的头顶,许多人跟着望向空中。昏暗的空中多了个更黑的洞,像张大嘴,周围还有闪烁的光点——不,那不是洞。
是巨大的船影,航空战舰来了。哪一方的?
还来不及看清,耳鸣声已以可怕的气势高响坠落,将一株中庭外缘的云杉炸成木屑。爆焰立刻延烧邻近树木和墙边的推车和柴堆,照亮了学生们愕然的脸。
法兰西空军已经突破对空防线,开始轰炸了!
「还不快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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