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
红发动了一下,露出一张憔悴的脸,两眼微张。
「……YUKI……?」
我点点头,拉张椅子到床边坐下。小路嘴唇发紫、眼神飘忽。都坐到她面前了,也看不出她看的是不是我。
我将手伸进毛毯,找到小路冰冷的手然后握紧。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究竟是什么在哪里出了什么错?
说不定什么也没做错,这一切只是弥补过去某个错误的必经历程。应死于一八二七年三月二十六日的贝多芬,早在那之前就在海利根施塔特遭到杀害。所以小路是被召唤来延续他的人生、承继他的生命、病痛和苦楚吗……?
这想法虽然可怕,但流出小路唇间的话却描绘着相同的轮廓。
「……YUKI……你早就知道……路德维希的事了吗?」
我的意识吱嘎作响。
遭掩藏的死者之名由最不该知道的人说出口。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很奇怪。我找到好几张纸和墨迹都很旧的乐谱,明明没有印象,可是、可是,上面的旋律确实是我的东西。」
导火线果然就是那些乐谱。它们是放得太过零散以致无法完全抹消的路德维希的碎片。尽管每一件都只代表一个小小的问号,但经过累积层叠,总有一天会戳破假象的壳。
「路德维希,路德维希,那才是我的名字,我想起来了。那我又是谁?」
小路虚弱地回握我的手。「不对。」我说。「你是路德维卡,叫路德维希的人已经死了,不是你。」然而我的声音已无法清楚传进她的耳里。小路的视线穿过我的脸,投向远处的虚空。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会是谁呢……想不起来,怎么想都是路德维希的事……我、我……我什么也不是。我不要,好恐怖、好冷、好冷喔。为什么我会、我会……」
小路尖声哀诉,指头在什么也没有的空中抓探。
「……我……所以我非得成为路德维希不可,所以才会召唤我……路德维希、路德维希办不到的事,要我代替他来做。路德维希……救不了她,所以我绝对不能……失败。」
她?那又是谁?救不了?我在小路耳边不断呼唤她的名字,她的指甲抓在我的手背上。
「路德维希没能保护她……在海利根施塔特,最后的殒命之地……就这么力竭而死……而我、而我……一定要好好保护她,就算要我舍弃自己的性命!我的歌剧,呜呜,我的歌剧啊!他完成不了的〈费德里奥〉,我、我……我一定,要替他完成,费德里奥非得保护佛罗瑞斯坦不可!然后、然后……路德维希……我的……」
小路的话逐渐丧失热度和力道,揠住我手背的指头也突然无力垂下,手臂差点滑出床外。那对了无生气但寒光慑人的褐色瞳仁,也已经盖在眼睑之下。
在回填的寂静中,只有小路断断绩续的痛苦鼻息。
寒意和战栗顿时包覆我全身每一个角落。
刚才——小路到底说了什么?
没能保护她?在海利根施塔特?力竭而死?
「她」是谁?四年前十月的那一天,路德维希遭到枪杀时,那个房间——还有另一个人——还有「她」——是这样吗?
路德维希是为了保护她才中枪身亡……?
背后传来开门声。
「歌德老师,请别让病患太过激动!」
即使被拖出了病房,我仍一片茫然,小路恍惚的呓语有如一团在我脑中涡漩的泥浆。很明显的,小路意识不清,刚恢复的路德维希的记忆、她自己的意识和歌剧情节全都搅得乱七八糟、支离破碎。不过,我知道在泥浆深处沸腾的危险高温并不假,小路吐露出的只字片语都染上了确切的真实。那天的海利根施塔特,路德维希不是独自一人,身边还有个女性。她会是谁?那个凶手又为何要杀害路德维希?还是说凶手是要杀「她」?
……我不知道,一切的一切都在浑水之中。
「浮士德,你没事吧?」
直到卡尔的问声传来,我才发觉自己瘫坐在走廊墙脚。
「怎么一脸病恹恹的,发生什么事了?路德维卡对你说了什么?」
我不敢看卡尔的脸,用膝盖磨额头似的摇头。
「不知道……我真的听不懂。」
我的声音甚至不像来自我自己。无力地看着医务员的白色身影在病房进进出出时,又吐血了、发高烧、睡不着……等类似的话语依稀钻进耳里。
我扶着墙,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拉起沉重的自己。即使不知该如何说明,我都得向卡尔做个交代。正当我要开口时——
突然间,卡尔转向病房门口,眼中迸出刀一般的杀意。他从口袋中取出指挥棒划破空气一掷,让门口的医务员惊呼并吓呆,但指挥棒的目标并不是他。上方传来有如撕裂麻布的刺耳哀号,某种拳头大的东西摔在门前地板上。
医务员们全都吓得倒吸一口气,脸色苍白地仓皇后退。
「这……」「这是什么?」
我也屏气凝视那团在地上蠕动的东西。
那东西全身都是柔软的金色长毛,折断的指挥棒就刺在毛丛中……刺在不断开合的眼睑问、充血得发红的眼球上。没错,就是眼球,那是个具有眼球和金发的肉块,彷佛是从人类头部右上角挖了一块下来。它让我毛骨悚然,一阵恶心涌上喉头。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