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二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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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变得谁也不是、彷若空壳的YUKI大人,将会有如乾透的砖头转瞬间就吸干水一样渴求替代的过去。是的,就是这样。为您量身打造的替代人生不就在您手中吗?现在,YUKI大人总算是要被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同化了吧。捏造过去、强除矛盾、让一切看似合理——」

  「叫你闭嘴没听到吗!」

  「如此一来,啊啊,如此一来,歌德大人就能完成他的魔术了。过去歌德大人所渴望的事物都将化为YUKI大人所有;而YUKI大人也将主动寻求那值得永远存绩的短暂狂喜,并为其高呼『时间为我停留吧!你是如此美丽』!(Veweile doch, du bist so schen!)吧!尔后,您就是我的了、我的了、我的了……」

  这时,我做了从未做过的事——一巴掌甩向梅菲的脸。当然这一掌只是扫过什么也没有的空气,恶魔早已消散无踪。

  我只好握起挥空的手,捏碎无处宣泄的愤怒。

  感到放心?渴求替代的过去?

  就是那样,全都被你说中了。我真是安心得松口气就差点吐出五脏六腑、渴得想饮尽整片地中海啊。我现在的感觉真的真的糟透了。

  ※

  在心情低落的影响下,我迟迟没发觉小路那年春末的异状。

  最早的徵候是出现在饮食上。她变得很没食欲。率领猫部队杀进我房间、将厨房粮食洗劫一空的事不再发生;将餐点送到她门口后一个小时过去回收,餐盘上的面包和汤常剩一半以上。

  「我就是没食欲嘛。」

  小路回色憔悴地说。

  「去看个医生吧?」

  「麻烦死了。」

  她要任性的方式也逊色了不少。

  「我还在忙着改歌剧,如果没改到无法挑剔,我可没脸去普鲁士;再说,我有生以来从没生过病,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

  有生以来——

  小路的话勾起了我的疑心,不禁问道:

  「你之前说你十四岁嘛?」

  「已经十五了啦,不要一直把我当小孩子看。」

  「你在哪里出生的?爸妈呢?」

  「怎么突然问这个?我是在维也纳土生土长,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所以没什么印象,听说他们都是音乐家就是了。」

  双亲过世后,就在海顿师父、萨里耶利老师或钢琴工匠娜奈特等各地亲友家中借宿,最后平安长到这么大。

  「你有兄弟姊妹吗?」

  「你今天是怎样,想身家调查啊?一个也没有啦……该、该不会是嫌照顾我麻烦,想把我推给别人吧!不会再有第二个像你这样对我唯命是从的怪人了啦!」

  仔细想想会发现小路说了很过分的话,但我几乎没听进去,因为我满脑子都是她的过去。

  真的是被窜改了——我是这么想的。

  贝多芬出生于波昂,且兄弟众多;尽管大多不幸早夭,但还是有两个弟弟长大成人。

  我想起梅菲的话。

  成为谁也不是的人。

  然后渴求替代的过去。

  捏造过去、强除矛盾、让一切看似合理——

  路德维卡这个少女会完全同化为贝多芬……?

  若从这角度想,就能解释小路为何摆明和我一样是某个人的替代品,却没有自觉,为何周遭的人都认为这个十五岁的少女就是贝多芬。

  我所知的历史中,这时的贝多芬大约是三十岁过半,而十五年前正好和他离开故乡移居维也纳的时间一致;因此,小路才会被当作是在维也纳出生的吧。这是召唤出年轻肉体的现实,和过去相互磨合的结果,所以在波昂的那段日子才会变成没发生过。

  我望着小路走回钢琴边的背影,在心里暗问——你真的把亲生父母、手足、过去居住的城镇和街景都忘了吗?你不因此哀伤吗?我会不会也变得像你一样,能不假思索地抱着自信以他人的名字称呼自己呢?

  ——有什么不好?

  这样的声膏从我肺叶底下汩渗而出。

  是我自己的声音,是确实存在我心中的自弃式现实想法。假如在自觉上也化为歌德本人,不就轻松多了吗?反正我根本没有回日本的方法,还有什么好纠结的?

  自答使喉咙阵阵刺痛。

  不是纠不纠结的问题,那可是我的记忆和过去,是我自己啊,就算会让自己痛苦也不要紧。自己的父母、在日本生活的种种,我都要记在心里永不忘怀,时而乡愁缠身在维也纳生活下去。

  将苦涩推回咽喉深处后,我捧着餐盘出了小路的房间,倚着门板吁了口气。不一会儿,门后传来断断续续的琴声。那不是在弹奏什么曲子,而是为了作曲摸索拼凑着旋律的片段。听得出来那是〈费德里奥〉序曲的元素。已经修改到曲子上头啦?

  这个少女将以贝多芬的身分继续活下去。

  与「自己或许将不再是自己」的恐惧无缘的她,能够在贝多芬的人生路上全力迈进,那我该跟进吗?

  怪异的矛盾感使我久久离不开门板。为什么呢?是什么使我如此挂意?

  对了,是钢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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