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束手无策的矛盾,为什么没有让他的心裂开崩坏呢?
是因为,他,太过坚强了吗。
我像是要保护卡尔一样抱著他,一直沉默著,最后拿破仑终于转过身去。邋遢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我低下眼。寂静终于回到四周,大概是因为自己的悸动终于冷静下来。
我脱掉卡尔的外套,将被血染的湿答答的衣服撕开,确认伤口的状况。没问题,没有很深。只是手刀稍微切进了肉里而已。我替他止血,用布将伤口缠起来。
锣的声音正在靠近。是奥地利军的锣声。就在拿破仑的船停下的地方。居然这么快就到了。
我已经累到无法分辨现在究竟会不会冷。接下来,就等待军队到来吧。
卡尔睁开眼,很痛苦似地瞪著我。我一打算说些什么,就推开我的胸口,硬是想起身,因为疼痛而扭曲著脸,最后仰躺在满是脏污的雪地上。
「……为什么」
他细微的声音朝向黑暗的那方。
「为什么我还、活著啊」
可以听出里面混杂了一些愤怒的情绪。
「因为萨米埃尔……已经死了。」
我老实地回答。这是他应该也知道的事情。在他右手上还握著的枪,发出咻咻的声音后逐渐透明,画作金色的烟雾飘散在大气之中。
「为什么杀了他。……老给我找麻烦。」
卡尔看著上方宽广的夜空,咬著嘴唇。
低垂下来的厚雪云,不知何时已经被完全吹散。星光耀眼地令人眼睛疼痛。
「……可以听见钢琴呢。」
我给了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卡尔皱起眉。我再也撑不住满是疲劳的身体,躺在他旁边的地面。音乐透过大地传达给肌肤。降D大调的神秘主题,如同浸泡在水中的雪块一样,一点接一点地分解,只留下刺人的寒冷并逐渐扩散。应该与水同化的纤细音符,却形成了旋律的轮廓。这是何等能完美操控纤细声音的钢琴。
「这就是卡尔想听的,路的F小调奏鸣曲。」
没有回应。但我还是补了一句。
「这样听就满足了吗?」
他几乎到了觉得就算死也无所谓的程度。
没有等待答案的必要。就算不问我也清楚。卡尔的左手手指正在无意识地寻找著不在这里的键盘。就像路曾经说过的一样。被满足什么的根本就不可能。光是接受就能感到满足的人,打一开始就不会自己去唱歌。只有怀抱著其他人都无法使其疗愈的渴望之人,才会朝著这片荒芜之海启航。
火烧般的铁锈味刺激著鼻子。卡尔手中的枪已经完全气化,化作赤茶色的烟雾散去。卡尔用颤抖的手指握著那残渣。紧握的拳头悲伤地颤栗著,最后终于失去力量而落入泥土中。
……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卡尔用空洞的眼神嗫嚅。
我拉起自己的膝盖,忍耐著背部的寒冷摇头。希望他不要说这么悲伤的事情。
不过,在那之后的事情我却没能转为话语。只能在胸口中小声说而已。
你将会写下那个。写下在你右手中消失的那个。就算被先人所留下的东西无数次震撼心灵,即使如此却也满足不了的话——真正渴望的东西如果无法由其他人给予的话,就只能够靠自己去创造。这种单纯的循环不停在历史重演。光是有著憧憬就能创造下一个时代。你会写的喔。新的歌剧,将那其他人都无法使其成形的德国歌剧,会由你写出来。写出《魔弹的射手》。
没能——化成言语。
为什么呢?至今为止,明明都能得意地说著不知道究竟会不会成形的历史,让人感到安心与不安心。
——那是因为啊……
我的身体里响起了曾经的声音。
已经可以知道那是谁的声音了。那就是我自己。
——因为那不是我的故事。
路所演奏的宁静的变奏曲,终于在湖面扩散开来,并在那不可思议的波纹中投下减七和声。接著猛烈窜高的火柱映照在湖面上。绷紧的导和声无数次地敲打著虚空,最终乐章的微快板开始疾走。
不过,就算是路也不会被满足。我很明白。她后来所写的第二十九降B大调奏鸣曲,终于超越了极限。无论是那个时候存再的任何一台钢琴、又或者是任何一位钢琴家都无法完成的曲子,她写了出来。
然后憧憬将会驱动人们。新生代的音乐家与乐器追赶著路,她要再更超前、往下一个时代、还有再下一个时代——
我偷偷看向横躺在旁的卡尔。他只是在那听著,令人头晕目眩的声部替换进来并如暴风袭卷著音域的《热情》。
我就这样看著。不说一句话。
因为,这是你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