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你不发一言地就离开我身边。
我仰躺在冰冷的地板,把手腕放在额头上。
无力感一阵阵地降落在我身上,彷佛要把我压垮。可是我却连拨开的力气也没有。
闭上眼睛,可以听到隔壁传来的琴声。应该是小路的琴声吧?一个和声接着一个和声展开的简单主题,是我熟悉的曲子,最重要的曲子,父母第一次合奏的曲子——〈英雄变奏曲〉,不,今后应该会随着交响曲的标题而更改曲名吧?还是会继续遭人忽视呢?一股乡愁近乎疼痛般攻击我的心灵,现在是我来到这里之后最深切期盼回家的一刻。小路、弗里德、与萨里耶利和莫札特发生的争执、帕格尼尼的呐喊与射击、神父们的嘲笑,所有回忆交错膨胀,压迫我的头盖骨。我累了,让我回家品尝父亲做的晚餐和躺在自己的被窝里睡觉吧。
变奏曲终于进行到赋格的阶段,通过我眼皮上方的黑暗。过了一会,响起一阵敲门的声音。
「……YUKI,你在吗?」
是小路的声音。我站起身来,胸口前的音乐课本也随之掉落,发出乾瘪的声音。这时候我连书包也不想藏,反正小路也看不懂。
「我在。」
房门开启,娇小的人影悄俏地走进房间。对方看到我躺在地板上,也只是稍微露出惊讶的表情,静静地走入灯光的光晕中。她在我身边跪下,红色的裙摆彷佛散落的蔷薇花瓣掉落在地板上。
「不好意思让你跑了一夭。」
「客气什么,让你道歉我还觉得很恐怖呢……结果一点收获也没有,全部都是做白工。」
说完之后,我反省了一下自己过于粗暴的口气。观察小路的表情,已经是超乎疲倦的空白。
「明天该怎么办呢?我已经想不出办法来了。」
我们也只能放弃了吧
我突然想到如果现在告诉小路〈英雄交响曲〉的曲名,情况会改变吗?
虽然公演中止,但是还能保留曲子。等到局势冷静下来之后,再以不同的曲名发表不就好了吗?历史不就是这样吗?其实我本来就是为此而来的啊。为了将历史导向正途。
既然如此。
当我正想开口时,却和小路四目相交。琥珀色的双眸中,的确隐含了某种情绪。那不是投射于双眼中的灯光,而是更加强烈、短暂却又确实的光亮。
于是我咬牙忍住心中想说的话。
事情不是这样子的。
没有所谓历史的正途。
所谓的历史是活在当下的众人所聚集的欲望和热情融合而成的巨大潮流。就在当下,我心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想法的断片彷佛伸手可及,断片之间火花四散,在意识的湖面倒映出迸溅的光芒。
「不过我明天晚上还是会去维也纳剧场。」
小路对着灯罩说出炙热的话语:
「就算乐团不在,就算会场没开,就算门票都退钱了,至少还是有一个听众会来。」
我凝视小路的脸庞,因为她的炫丽而眯起双眼,点点头。
恶魔的小提琴手将从远处搭乘敌意的双翼,朝维也纳飞来。
「只要还有听众,我就会继续演奏。」
「我知道,我会跟你一起去。」
小路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凝视我。
「为什么?到这个地步只是我的任性和倔强罢了。」
小路突然回想起什么似地挑起眉毛。
「而且是那个帕格尼尼喔。难道你又想像那时候一样胡来吗?」
你明明打算一个人去,有资格说我吗?
「我是赞助商,有同行的权利。」
「又是这种歪理。」
「我觉得我快发现了。」
小路听到我的发言,歪着头看我。
「……发现什么?」
「发现我是谁。」
黑暗渗透进我的声音。
「发现歌德为什么选择召唤我和我真正的名字。」
小路不再多问,我其实也搞不太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只是单纯有这样的预感。
疲倦的小路和我一同躺在地板上,深深地陷入睡眠的世界,连一个梦也没作。
※
当我醒来的时候,从玻璃窗流泻而下的夕阳已经将房间染成一片红色。睡昏头的我还以为时光倒转。当我想起来的时候,发现有东西从我肚子上滚落床下。原来是小路,这家伙居然把我当枕头。
「……哇!」
小路发出一声尖叫,环视房间,又露出惊愕的表情瞪了我三次。等到她终于看到窗外的夕阳时,才从地板上跳起来。
「我们睡过头了!」
小路的呻吟终于把我呼唤回现实的世界。我们因为过度疲倦而昏睡了一天,现在已经是四月七日傍晚了。
「我去冲个澡。」
小路跌跌撞撞地走出房间,我也伸展酸痛的身体,起身拍打好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