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不到我内心的歌德。我心中的歌德已经完全消失了吗?所以才不回应我的呼唤吗?
……死了吗?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的心中还有一股源源不绝的力量?
这股鼓动、如同裸露的热块或是海面所升起的热流——为什么继续存在于我心中呢?
我心中的两片碎片就此结合,一切线索也随之连结、咬合,接着在火焰中融合,开始运转。
我终于明白了,不是我没有成为歌德。
歌德是为了成为我而召唤我。
一股甜蜜的剧痛如同灼热的电流通过我全身。我可以看到帕格尼尼咬着牙拉下保险,炮口从深处冒出光线的漩涡。
「滚开,空壳子!你之后就是贝多芬!我要在她最后一场舞台洒满火焰!」
帕格尼尼的宣言点燃我心中的怒火.我不能让你在这种时候践踏小路的舞台!我绝对不会让你接近小路!不会让你碰小路一根寒毛!
对方扣下扳机,炮口发出一声怒吼。我和他之间刹时充斥强烈的光线与热度。
但是被吹跑的是帕格尼尼。他纤细的身躯在空中飞舞,猛烈地坠落于屋顶。
差点滑落屋顶的帕格尼尼双腿用力撑住,一边喘气一边挺直身躯。他又再度弯下腰,举起大炮,瞪视黑暗。但是他细长的双眼却因为惊愕而睁大。
因为我仅凭右手的力量就拉起自己的身体,站回屋顶。
夜风吹散我身边的粉尘雾气,我拚命忍耐掌心、喉头和肺部的疼痛,一边抿住下唇,瞪视帕格尼尼。
「——你……」
帕格尼尼病态的黑色嘴唇发出呻吟声。
「你的手腕是怎么一回事?」
我踩上屋顶,一步接着一步接近他。这下子我才发现肩膀到手肘意外地沉重,赶紧俯视自己的右手。
我的手肘以下出现不可思议的变化:深沉光泽的钢铁包覆着——不,是我的手直接变成钢铁。关节以螺丝固定,接缝处满溢机油,刚刚接受炮击的手掌沾满煤炭而污黑,炮击后的黑烟还笼罩在手上。我握紧几次钢铁的拳头,确认这份触感。
虽然样子完全不同于以往,但的确是我的右手。
「那是怎么一回事!」帕格尼尼以颤抖的声音呐喊。「用手掌抵挡加农?你!你这家伙不过是个空壳子!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力量!」
「格兹·芬·贝里兴根。」
我说出那个名字之后,帕格尼尼露出惊讶的扭曲表情。
「什……么?」
「你不知道吗?你最好研究一下,这是我的出道作喔。主角是十六世纪的骑士,在战争中失去右手。」
我乾瘪的声音与身体的热度散发在晚风之中,但是我失去的仅是遭受炮击的余热而已。一切消散于夜空中之后,身体中那股热意还没熄灭。
钢铁的义肢发出唧唧哪的声音,彷佛一头渴求鲜血的野兽。
铁手骑士格兹。这就是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最先创造的咒文。
原来我是为了赋予他文字魔力而来到这个时代的。
我终于发现了,终于明白歌德呼唤我的理由。我再度握紧右手的铁拳。遥就是我的魔术,我的欲望所呼唤而出的力量。我实现了所有作家的梦想——故事的具现化。
我终于找到了,再也不会放手了。
「别开玩笑了!虚张声势的家伙!」
帕格尼尼大喊一声,发射手中的加农。我踢了一脚屋顶,跳起了难以置信的高度。冰冷的寒风彷佛撕裂我的耳朵。帕格尼尼以扭曲的表情瞄准我,我也看见对方的手已经扣着扳机。我在下降的瞬间转动身躯,高举右手。可以感受到一股力量涌入铁拳,视野角落的铁块也逐渐炙热并发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帕格尼尼发出野兽般的呐喊,加农炮所发射的强光与暴风从正面吞噬了我。灼伤了眼睛,撕裂了肌肤,头发也烧焦竖起。但我还是瞄准光与热的正中央,挥下充满我我全身重量的铁拳。
我从喉咙深处喊出咒文。
「——喷血倒下吧(LECK MICH AM ARSCH)!」
瞬间,火焰、热度和光亮覆盖覆盖了我和帕格尼尼重叠的叫声。
※
警告的钟声逐渐远去,钟声的间隔也渐渐拉长。
晚风带走了血腥味、铁臭味和热气,脚下钢琴与管弦乐团融合的乐声也更清晰了。
凹凸不平的剧场屋顶像是陨石坑,满布烧焦的痕迹与炸翻的碎片。我在屋顶四处,捡拾「加农」的碎片。
当我以拳头打碎加农时,加农的确是呈现枪炮的形状。但是现在我手中的它仅存小提琴的碎片——烧焦的背板、侧板、断裂的琴栓和沾满融化琴弦的指板。
一想到魔法结束,就突然觉得更加寒冷。我忍不住缩起脖子,打了个寒颤。
魔法的确已经消失了。我看看自己的右手,已经恢复成脆弱、容易受伤又敏感的人手。皮肤上满是机油、煤炭和鲜血的脏污。
「……对不起……这已经没办法修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