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会结束就马上滚回去!」
公寓的二楼与三楼传来辱骂的声音,还飞出了不知名的物体滚到帕格尼尼的脚边,化为烂泥。是泥块吗?可是他还是毫不迟疑地前进,就算被丢掷腐烂的蔬菜、蛋壳和生锈的铁钉也面不改色。他跨过门口驱魔的十字架和护身符,跨过害怕的祈祷与低语,跨过敌意与恐怖,继续前进。
他来到我面前之后,终于停下脚步。
也许是因为身着黑色外套的关系,他看起来彷佛遭到雷击而碳化的树木。闪耀灰黑色光芒的双眸俯视着我。
「歌德,滚开。」
「……你来做什么?」
「和你没关系,为什么你老在贝多芬身边晃荡?」
「和我当然有关系,这里是我家。而且你和恶魔有关。」
「哼,服侍你的恶魔叫什么名字?你要让他和我对战吗?」
梅菲继续保持沉默,连气息都感觉不到。我握紧又松开几次汗湿的双手,想从帕格尼尼的表情读出点什么。果然你也知道吗?
「不想跟我打就让开,你好不容易才透过恶魔获得崭新的人生吧?每天泡温泉享受人生就好,干嘛跑出来自讨苦吃?」
「你问我为什么吗?」
我的声音凝结在喉咙深处。为什么?
「你是来阻止我的吗?」
我哑然无声,究竟我是为了什么跑出来呢?
「那个女人那么重要吗?哈,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杀了她。只是可能会让她再也无法演奏,对你而言正好吧?」
那句话让我全身无法动弹。
对你而言正好吧?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对你而言,又消失一个恶魔的诱惑吧?你这个胆小鬼因为害怕感动,连听我的演奏都还得隔着门听。这样对你而言不是刚刚好吗?哈,不要随便出手,好好感谢我吧。」
帕格尼尼的每句话都刺入我的脊椎,我的四肢因此僵硬,涌上一股恶心的感觉。就连对方推开我,走进公寓之后,我都还好一会无法动弹。毕竟对方说的都是实话,真相毫不留情地攻击我心中的矛盾。
「——为什么你突然跑来?」
上方传来小路的声音。我因此回过神来,奔进大厅。一路冲上楼梯,兢在三楼的走廊转角发现倒在地上的门扉。那是小路的房间,门链已经遭人切断。
「我不知道你的祖国是什么样的规矩,但是在维也纳拜访别人之前要先敲门!」
我冲进房间,看见帕格尼尼的背影和手拿琴谱的少女坐在琴椅上。遇到这般光景,就连小路脸上都稍微露出惊恐的神色。帕格尼尼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往小路一丢,纸片翩翮降落于小路脚边。
「我来宣告波丽娜·波拿巴的命令,这是法兰西政府的通知。法兰西帝国政府命令你放弃发表目前为了首次公演而练习中的〈波拿巴交响曲〉。」
我吓了一跳,望向小路。少女的脸庞也扭曲了。
「别开玩笑了,为什么法兰西政府会对我的曲子有意见?」
「因为第二乐章是送葬进行曲,那是希望拿破仑陛下死掉的曲子吧?如此一来会煽动众人敌视法兰西,所以法兰西帝国政府无法承认这种曲子,马上放弃发表。」
「蠢死了,你的主子是害怕迷信的小孩吗?」
「你这家伙才应该对自己的影响力有自觉,发表这种名为波拿巴的大型交响曲,一定会煽动民众好战的心理。」
「他们想怎样就怎样!要吵就让他们去吵!我可是艺术家,感动、骚动、迷乱、高亢人心或是带领听众脱离现实正是我耗尽血汗创作的理由。聆听这首曲子的奥地利人因此期盼拿破仑的死而怒吼,或是聆听这首曲子的法兰西人因为预感拿破仑的死期而哭泣度日,这都是对我的称赞或怒骂。我所该做的只是默默地接受这一切,品尝众人的评价,创作下一首作品而已。」
帕格尼尼暂时陷入沉默,我也只能茫然地站在房间入口。小路的一句一言如同嫩绿的麦叶,将我切割成碎片。
「你也一样吧?尼可罗,你也是艺术家吧?难道你不明白我刚刚说的一切吗?」
帕格尼尼突然逼近小路,单手抓住小路的领子。她娇小的身躯高高地离开琴椅,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我慌慌张张地冲向帕格尼尼,抓住他的手臂。
「喂,住手!」
「一样?你说一样?」
帕格尼尼一边怒视小路,一边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这种人懂得我哪一点?你从一出生就受到群众的欢迎和赞美,哪里懂得我的心情!」
帕格尼尼粗暴地挥动手臂,将我推倒在地的同时将小路娇小的身躯摔在地上。
「小路!」
我爬过去,扶起仰躺的小路。她的嘴角露出一丝血痕,睁开颤抖的眼皮,褐色的双眸望向不祥的黑色人影。我的背后继续传来帕格尼尼的声音。
「你看看我!黝黑的肌肤、树根般的手指!生来就遭到诅咒的身体,四处都有人辱骂我是恶魔,各地的教会也都禁止我的演奏,就连听众听到我的演奏也只会发出悲鸣或祈求救赎!」
我放开小路的身体,回头望向帕格尼尼。濡湿的双眸在黑色的脸庞上燃烧着熊熊火焰。
「然后我就遇到了伟大的拿破仑·波拿巴!他告诉我尼可罗·帕格尼尼之名将一辈子遭到诅咒,死后也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