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谴!天谴!」
只要帕格尼尼一举办演奏会,会场附近一定会出现抗议的群众。这世上当然还有许多认为驱逐恶魔比聆听美好的音乐更加重要的市民。
但是当查票员进入歌剧院,关上歌剧院大门时,原本呐喊天谴或是恶魔的民众也都铁青着脸退下。我觉得靠在石墙上的背彷佛化为冰块,挤在入口处的贫穷市民也以惊讶的表情互望。原先大声叫卖的黄牛陷入一阵沉默,就连摊贩冒出的白烟也仿佛结冻了。
帕格尼尼的演奏当然不可能穿透厚重的石墙,所有人一望即知。想到演奏会已经开场,我禁不住跪倒在地。到底我忍受了几回夹在后悔与安心之间的混乱呢?这里是音乐之都维也纳,这个时代还存在了许多古典派到浪漫派的知名音乐家。而且目前的我还住在其中一名最伟大的音乐家隔壁。
我真是个大笨蛋,如果想要维护平淡无味的生活,只要搬去四周都是山羊的乡下不就好了吗?
演奏会开始多久了呢?大马路上突然出现了巨大的马车。我和附近的市民看了之后都吓了一跳,因为马车上毫不避讳地装饰了蓝白红的三色旗,也就是法兰西共和国的国旗。对方居然在法兰西最大的敌国——奥地利的首都市中心展示自己的旗帜。
马车在歌剧院的旁边停下,身着军服的护卫握着一名女子的手,引导女子走下马车。我曾经在报纸的照片上看过这名女子——正是倚靠在帕格尼尼身上的女子。我记得她名叫波丽娜·波拿巴,也就是拿破仑的妹妹。她具备惊人的美貌和红艳胜鸽血的红唇,让人觉得总有些地方不像人类。
「啊,直接看马上就知道了。」
耳边传来梅菲的低语。
「那个女人,跟我是同行。」
……同行?
「她也是恶魔吗?」我打了个冷颤问道。
「是啊,不过她是使用非常原始的方式,直接抢夺对方的灵魂,附身于对方身上。这种连契约都不缔结的做法无法享受说服的乐趣,像我这样聪明高贵又美丽的恶魔是绝对不屑使用的。」
我一直凝视与护卫交谈的波丽娜·波拿巴。
「光凭照片无法辨识,不过波拿巴家大概还有其他恶魔的存在。如此一来,就能说明法国为何不断胜利了。嘻嘻嘻。」
这么说来,拿破仑本人也是恶魔吗?他能只身打倒万人军队,果然是拥有异于常人的能力。
就在我思索的当下,波丽娜走进歌剧院的后门,我也离开了石墙。她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呢?是来迎接即将结束演奏的帕格尼尼吗?现在小路和殿下都在歌剧院里,搞不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意外,我不能只是在这里乾等。心中的不安愈来愈膨胀,同时也夹杂了一丝无法否定的喜悦——这下子我就有理由进去听帕格尼尼的演奏了。
我从黄牛手上买来价钱已经降到八分之一的站票,冲进歌剧院。
冲上歌剧院内部的阶梯,可以听到彷佛在寻找法国号的开场小号和长笛的应答,之后才是小提琴开始切切地单独拨奏。
我扶着墙壁,停下脚步。明明一点也不想哭,泪水却受到乐声的驱使而自心中的缝隙掉出。我深刻地感受到帕格尼尼的琴声宛如暴力般美丽。如果有人说他是恶魔,我也会相信的。我的心脏彷佛被琴弦包围侵蚀,明明如此危险甜蜜却无法离开也无法捣住耳朵。结果我靠在通往站票位置的门扉,一边双手紧抱自己以抵抗对方的琴声,一路听到结尾的行板。直到小提琴最后的声响仿佛坠入寂静,我才终于得以动弹,打开演奏厅的大门。
可是场内却弥漫异样的气氛。站票的客人屏息凝视舞台,前方座位的上流阶级们动也不动地保持沉默。舞台上呈现扇型分布的管弦乐团正中央,是一名身着燕尾服的小麦色肌肤男子。他将小提琴拿开,把琴弓放在谱架上,对众人露出得意的笑容。尽管如此,却没有人敢说一句话。明明表演已经结束了,也没人敢拍手。
不仅是观众,就连担任伴奏的管弦乐团团员也受制于帕格尼尼的气势。因为这次公演而齐聚一堂的维也纳乐手们,一同紧张地凝视刚刚合奏的恶魔小提琴家。
「——很好。」
帕格尼尼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低沉却饱满。
「我的音乐不需要赞美,只需要臣服。你们赶快逃跑回家,忘记我的音乐,发抖地入睡吧。记住我的名字尼可罗·帕格尼尼和魔性吧。」
「喔喔……」「恶魔,果然是恶魔……」「神啊……」
观众席传来各式呢喃,帕格尼尼露出牙齿笑了。
「奥地利的家伙,赶快去宣传吧!就说恶魔来了!今后演奏我乐曲的人将会因为诅咒而腐烂痛苦直到死去,我所带来的不是音乐而是恐惧!」
当帕格尼尼大喊的瞬间,舞台四处升起熊熊烈火。乐团的团员吓得发出悲鸣,抱着乐器逃跑。原来烧起来的是谱架,团员们眼前的乐谱被烧得一干二净。
恐惧笼罩了大厅,观众争先恐后地逃往出口;乐团团员也踢倒椅子和谱架,逃往舞台两侧。帕格尼尼的笑声又长又亮,穿透了众人的哭叫和慌张的脚步声。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恶魔!」「我们会瞎掉!」「神啊,请保佑我们!」
因为跌倒而遭到践踏的民众发出哭叫声,大厅后方的大门也应声倒下。歌剧院处于极度的混乱之下,彷佛整座建筑物都随之动摇。我在人潮的混乱之中,拚命地抓住门框以免被人群冲走。
我如此坚持都是因为一楼贵宾席的正中央,有两个小小的身影。
红发红衣的背影绝对是小路,握着小路的手且紧贴着小路的是鲁道夫殿下。
我冲向观众离开后空荡荡的座位。小路却站起身来严肃地凝视唯一留在舞台上的小提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