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8.不适切的行动



  我点了点头。

  「换句话说,我出售的是时间,大概卖掉了三十年左右。」

  ——对了,我一直对这点感到好奇。

  到底卖掉时间是什么意思呢?

  「这样啊,你卖掉了时间,这是指……」

  「没错,大部分的监视员都跟您一样到过那间店,只不过他们卖掉的是时间。就结果而言,也等同于卖掉人身安全与人际关系般那么糟糕。」

  「在卖掉时间之前,你也是平凡的人类吗?」

  「是的,跟楠木先生一样是普通的人类。」

  这让我有些难以理解,我还以为宫城的冷淡、嘲讽与顽固都是与生俱来的,在听了她这番自白后,才知道她的这些特质或许全是为了求生存才拼死学会的。

  「你也会变老吧?如果卖掉了三十年的岁月,恐怕要等到四十岁以后你才得以从这份工作解脱吧?」

  「确实是这样没错,不过这也要我能苟延残喘到那时候为止。」她的嘴角泛起自嘲般的笑容。

  这代表往后的数十年里,她都得过着被人视而不见的日子。

  「……为什么会需要这么多钱呢?」

  「您今天的问题还真不少耶。」

  「如果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喔。」

  「即便是不怎么有趣的往事也想听吗?」

  「不论如何,总比我卖掉寿命的理由还有趣得多吧?」

  宫城抬头看了看时刻表。「好吧,反正离第一班列车发车之前还有一点时间。」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准备将一切娓娓道来。

  「我至今仍不知道母亲为何要卖掉数十年时间来买取寿命的理由。我印象中的母亲总是不断地抱怨生活现况,父亲则在我快要出生之际离家出走。母亲虽然不断地咒骂着不知去向的父亲,但内心深处应该还是希望有朝一日父亲能回到家里。或许为了继续等下去,才希望延长寿命吧。只是母亲这么做,父亲的寿命也无法延长,母亲则变成无人看见的透明人,更重要的是,我实在不了解母亲的心情,究竟是为何缘故,才愿意等待一个给予自己无数难以抹灭伤痕的男人。假设母亲真的是为了等待父亲而想活下去的话——事实上或许谁都可以是母亲等待的对象,母亲只是没有其他可以思念的人而已,除了父亲之外,母亲应该不认识其他爱着她的人吧……我非常厌恶自甘堕落的母亲,相对地,母亲也非常讨厌我,总是把『真希望你从未出生』这句话挂在嘴边。母亲卖掉时间,成为监视员之后,就不曾出现在我面前,印象中当年的我才六岁。之后几年,我被托给伯母照顾,但伯母只将我当成麻烦的不远之客。」

  说完这段话,宫城突然若有所思地不再继续说下去。她应该不是有所感伤而变得安静,有可能她正在反省自己方才说的这番话,会不会像是在乞讨同情。

  接下来的口吻变得更加平淡,简直像在游说他人的事情。

  「我十岁那年,母亲就死了。死因完全不明,只知道是遭到监视对象杀害。看来,纵使寿命延长,是否会因外伤或疾病而死,又是另外一回事。最初听闻这件事的时候,我也觉得『这不就是诈欺吗?』……前来通知母亲死讯的男人传达了另一项重要的消息。『你身上背有债务。』对方告诉我:『你的母亲留下了钜额的借款,如果你想立刻偿还,只有三条路可走,一是卖掉寿命,二是卖掉时间,三是卖掉健康。』母亲虽然卖掉了几乎一辈子的时间来延长寿命,却在工作时间结束之前就死了,而与她关系最为密切的,就是身为女儿的我,所以得担负起她留下的责任。而且在无法偿还欠款时,对方可强迫我从三个选项里选择一项。」

  「所以你选的是时间吗?」我问。

  「是的,选择卖掉三十年多一点的时间才还得清借款……基于这个理由,我才以监视员的身分活到现在。虽然这份工作既危险又孤独,却能更深刻地体认生命的价值与人类的生存之道。一旦债务清偿,我应该比任何人都更能『好好』地活着。想到这点,就不觉得这份工作有多差了。」

  她似乎觉得这份工作等于救赎的机会。

  不过我想来想去,只觉得宫城的人生是场悲剧。「真是令人不解啊,」我说:「换成是我,一定将那样的人生全数卖尽。方才你不是说能不能活到借款还完为止都不知道吗?就现实来看,你的母亲也真的因此死亡了。就算你真能活到债务了结的那天,你人生最精华的时期也早就结束了。我并不打算讽刺你什么,但借用你的话来形容,这一切不过是『好不容易站回起跑点而已』,尝尽苦头,从四十岁才开始的人生,对我来说只是一场悲剧,所以把寿命卖掉还乐得轻松一点。」

  「如果我的寿命与他人同值,或许我也会选择您说的方法。」

  「你的寿命值多少钱?」

  「与您的价钱一样。」

  宫城面有难色地继续说下去。

  「一年只值一万……我之所以故意让您这么痛苦,大概是因为我无法原谅只值这么点价值的自己。看来我不自觉地将自己的一切与您重叠了。真的很抱歉,到目前为止一直把您当成出气筒。」

  「……现在说这些也毫无意义了不是吗?倒不如立刻死一死还比较干脆一点,」我如此回应宫城:「反正未来已看不见任何希望了。」

  「嗯,是的,您说的一点也没错,但没能将此付诸实践的我,身体果然还是流着与母亲同样的血液。我真是无可救药的笨蛋啊,明明活得这么痛苦,却又本能地想继续活下去。该不会连死法也与母亲一样吧。看来……一切是难以简单地割舍的,因为『之后说不定会遇到好事』不是吗?」

  「我可是认识一个一直说这句话,但五十年都一事无成,就准备一死百了的男人喔。」我以开玩笑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ems

上一页目录+书签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