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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我抵抗着外出的诱惑时,宫城像是嘲弄似地挡在我的前方,打开纱窗向外探身,欣赏正在施放的烟火。与其说宫城那感动的表情是因为烟火的美丽,不如说她是因为看到稀有的烟火而佩服。不论如何,宫城似乎对烟火很有兴趣。
「喂喂,一直盯着烟火也没关系吗?监视员小姐。要是我突然逃出门外,你该拿我怎么办?」
宫城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烟火,语带讥讽地说:「您希望被人监视吗?」
「怎么可能,我还希望你早点消失咧。一直被你盯着看,很难做些什么。」
「这样啊。看来是有做什么亏心事吧?……我忘了告诉您,您要是逃到一定的距离之外,就会被认定为您打算造成别人的困扰,到时候您的寿命就会被瞬间夺取而死亡,还请您务必注意这点。」
「一定的距离是有多远?」
「这部分倒不是很精确,总之是一百公尺左右的距离吧。」
这不是一开始就该先声明的事情吗?
「我会注意的。」我如此回应宫城。
空中传来一次次轻快的爆炸声,看来烟火的施放已进入高潮。不知何时,隔壁房间的吵闹声已静了下来,想必他们也正在观赏这场烟火秀吧。
宫城总算开始娓娓道出那些「原本可能发生的事情」。「您想知道消失的三十年里发生了哪些事情对吧……第一点,您的大学生活在转瞬之间就结束了,」宫城先告诉了我这件事,然后又说:「您的生活基本上就是赚生活费、读书、听音乐,然后就只剩睡觉了。渐渐地,毫无建树的每一天变得越来越如出一辙,如过眼云烟一般消失在您眼前。不学无术的您从大学毕业后,很讽刺地,做了一份在仍对自己充满希望时最嗤之以鼻的工作。明明干脆地接受这个状况就好,您却无法忘怀那个『过去特别的自己』,每天都被『我不属于这里』的念头干扰,迟迟无法融入职场里。于是每天带着毫无生气的眼神,往返自家与职场之间。工作繁重到根本无暇思考其他事情,慢慢地,只好躲进酒精的世界里寻乐,那份『想要变得了不起』的野心也烟消云散,逐渐远离幼时在心中描绘的理想。」
「又不只有我是这样。」我急着插嘴反驳,
「的确,很多人也都是如此,等着他们的也只有极为平凡的绝望,而且每个人必须接受的苦痛也各有不同。对您而言,您是需要觉得自己是最优秀的人,所以在您的世界里没有人可以依赖,您只能自我扶持。然而只要这个世界里唯一的支柱倾倒,就足以产生将您推向灭亡的苦痛了。」
「灭亡?」我不解地反问宫城。
「回过神来,您已三十多快四十岁了。孤独的您只喜欢骑着重机,漫无目的地到处乱晃,可是如您所知,重机是危险的交通工具。尤其是对放弃后半人生的人来说更是如此……不幸中唯一的大幸是,您与某辆奔驰中的汽车相撞后,没有任何行人被辗伤,仅有一人跌倒。而您,却在这场意外中失去半张脸、步行的能力与大部分的手指。」
失去半张脸?这句话不难理解,但难以实际想像。
我想,应该是一副任谁都以为「这里应该是脸部」的惨样吧。
「原本对自己容貌还有些信心的您只好准备执行最后的手段,可是您无论如何也踏不出那一步,因为您终究无法舍弃那最后的一丝希望,那份『即便如此,之后说不定会遇到好事』的希望……这的确是任何人也无法否定的希望,不过一切仅止于希望,一切不过是某种恶魔的证明而已。之后您就抱着这毫无根据的希望一直活到五十岁——最后,什么也没能得到,身影凋零地独自死去。不曾被人爱过,也不曾留在任何人的回忆里。直到最后,您仍然抱怨着『我的人生不该如此』。」
这感觉有些奇妙。
我居然顺理成章地接受了宫城所说的一切。
「那么,您的感想如何?」
「这个嘛。第一个感想是,我真感谢自己将剩下的三十年寿命卖掉啊。」
这就是我的回答,不带一丝逞强的心情。宫城也说过,这一切「原本可能发生的事情」如今已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了。
「早知如此,就不要留下三个月,干脆卖到只剩三天就好。」
「现在要卖还来得及喔!」宫城提醒我:「因为您还有两次出售寿命的机会。」
「要是余命卖到只剩三天,连你也会从我身边消失吧?」
「是的,如果我的存在确实让您不悦,这也不失为一个选项。」
「我会记住的。」我如此回应。
其实对于后续三个月了无希望的我而言,卖到只剩三日余命也算是个聪明的选择,但阻止我这么做的,果然还是「之后说不定会遇到好事」的想法,那份恶魔般的希望。
往后的三个月,是与宫城口中的「消失的三十年」截然不同,一个完全不确定的未来。说不定这三个月真的会有好事发生,或许有让我觉得「活着真好」的好运降临。
可能性并非是零。
如此想来,就觉得自己还不能求死。
吵杂的雨声让我在半夜醒来,从破掉的辽雨棚滴落地面的水声不绝于耳。看了看时钟,时针才刚经过三点。
一股香甜的气味在房里飘散。刹那间难以联想这是来自女性的洗发精香味,全因这股香气实在久违了。
以消去法计算,这抹飘香的主人肯定是宫城没错。我所能得出的结论就是宫城趁着我熟睡之际悄悄地洗过澡了。
只是,这个结论很难说服我自己。不是我自夸,我是个极度浅眠的人,躺着睡觉也像是坐着睡一样。光是配送报纸的细微杂音或上楼的脚步声,就能立刻将我吵醒,而这样的我居然在宫城入浴时一次也没醒来?这真是太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