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我都没打算深究这些经过。他们或许是担心千织的未来,又或想帮助遭遇同样困境的家庭,所以才会提出这项计划,而在计划被迫中断后,他们或许仍确信终有一天能实现梦想,所以仍不断筹措资金,相反地,也有可能因为计划受挫而自暴自弃,过着愤世嫉俗的生活。
然而,如今这些事已无法查证,我也无法得知千织双亲真正的想法,因为他们与父亲一样,都在同一个地方,真理子也是。总有一天,或许我也会到同样的地方与他们相会,那时再向他们问清楚就好了。在那之前,就用自己不怎么样的想像力来补足吧!我曾为了千织而想去了解这些事,但现在似乎没什么必要了。
不过,我时常会想,如果那里真是千织父母遗留下来的东西,或许我们就是在冥冥中被引导而去的。而且,我这种心态也随千织愈来愈显著的改变而更加明确。
※
葬礼结束前的那段时间,千织很少开口说话,在回家的路上,她的话却多了起来。但她并不是表达自己的想法,而是不断要求我回答她提出的种种疑问,听到我说出她不懂的字汇时,还会提出来发问,换句话说,她似乎正贪婪地想努力增加脑中的词汇。
千织为什么睡觉?因为你发生意外了。意外?对,直升机坠落的意外。坠落,直升机,直升机是什么?就是有螺旋桨、会在空中飞的东西,与飞机不一样,就是那个掉下来的东西。喔!掉下来的东西,那螺旋桨是什么——我们就像这样一问一答,真的很像疲劳轰炸,但我仍耐心地一一回答她。
千织提出的问题愈多,就愈能看出她的改变,但最令我惊讶,也最显著的改变是她的语言能力,她现在已经很少说错字了,没听过的单字,只要我说过一次,她立刻就能正确地说出来,不像以往会一直反复念个不停。
回到家后,千织很努力地将我们在疗养中心发生的事钜细靡遗地向母亲报告。不用说,她当然也很惊讶,只是愣愣地听千织叙述经过,同时又自问自答地确认自己说出的词汇。偶尔母亲会以惊愕的表情偷觑我时,我也只能回她一个苦笑。
千织说,她在意外发生后便一直沉睡不醒,但她并没有说到在教堂感受到真理子的过世,也没提到她为真理子弹奏萧邦的事。
关于真理子在自己身体里这件事,千织到底理解了多少?她对这期间发生的事有记忆吗——这些答案,我至今仍不清楚。
——千织的转变不只有这些。
她变得能记住作曲者的名字,并主动要我教她读乐谱,而母亲对她这些转变感到欣喜若狂。我们从最基础的东西一一教起,以千织的状况来说,她只要读一遍自己拿手曲子的乐谱就好了,因为有这个优势,所以她理解得非常快速。
又过了一些日子,母亲在练习时,竟开始让千织替自己伴奏。自从千织的语汇增加后,她们两人明显地愈来愈亲密了。
另一方面——这么说是有点奇怪——千织偶尔会弹错音。每当弹错时,她都会发出「啧」的一声。母亲认为这是因为我有这个坏习惯,所以千织才跟着学会的,但我很清楚自己并没有这种习惯,可是我并没有将自己猜测的理由告诉母亲。
※
我将车子驶入宽广的停车场,就近找个停车位将车子停进去。
我叫醒千织,她还是一脸想睡的表情。我拿出一大一小的两个行李袋,小的放了千织的换洗衣物与盥洗用品,千织伸手接过。自己的东西自己拿——这是她最近才开始的原则。
我再次确认行李厢内没有忘记拿的东西,车子里的打火机有拿出来,最后当然又确认一次车子有没有锁好,因为我的爱车Golf要在这里等十天。
「好了,咱们走吧!」
「嗯。」
「饿不饿?」
「有一点点,可是刚睡醒,有点搞不清楚。」
「那我们先去寄放行李,再找个地方坐一下,我想喝咖啡。」
「嗯,赞成。」
千织说完,将行李换另一只手提,空下来的手则伸过来握住我的手。
※
那个晚上,疗养中心里,除了藤本先生的房间外,还有另一间房间也打开了窗子,但是房间里的人有没有听见窗外传来的琴声就不得而知了。
与昨天一样,荻原照例帮仓野夫人打开窗户通风,但因为从傍晚起就忙得团团转,直到隔天中午才想起来忘记去关窗户了。而那时仓野医师整天都在医院里,未来中午与我们在一起,另一位护士去帮仓野夫人做例行检查时,却没发现窗户打开,于是那扇窗户便一直开着,直到早上。
后来发现窗户没关的人是早上偕同医师去探忘仓野夫人的未来——因为室内很冷,未来看向四周才惊觉窗帘正随风飘动。她赶紧关上窗,仓野医师则急忙帮妻子测量体温。
就在那时,仓野夫人的头缓缓地转动,几乎在同时,她也静静地睁开眼睛。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未来在一边注视医师夫妇——仓野夫人张嘴,似乎想对身边的丈夫说些什么,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嘴型很明显地就是「老公」两字。
绝对是这句话——告诉我这件事的未来用力地一再重复对我说。
※
「吃蛋包饭好吗?」
「当然好。」
位在建筑物角落的咖啡厅像个突出的露台,我从上向下俯视,来来往往的人群缩至不大不小的怪异尺寸,几乎与人数相仿的旅行箱则竞相争艳,展露缤纷色彩——这里始终这么热闹,睽违八年的国际机场即使在平日仍人潮汹涌。
看完菜单,我决定点个三明治与咖啡的套餐,并扬手唤来服务生。店里播放的应该是西洋摇滚乐,似乎是我当学生时会流行一时的歌曲。虽然不知道每首歌的歌名,却都曾经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