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地笑看我们。
我将昨天的服装拿出来摆在床上,正准备帮千织换衣服时——
「我来帮她穿!因为我还是觉得不太妥当。如月,你把头转过去。」真理子打断我的动作,征求千织的同意,「可以吗?千织?」
千织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真理子。我问:「要不要让姐姐帮你换衣服?」千织仍露出同样表情,微微歪过头,来回看了我与真理子一眼,终于点了点头。
「好,那就让我来换了,因为千织也会觉得不好意思吧?」
千织对真理子的话既没同意,也没否定。而我随后就照真理子的要求,转身背对她们,完全不清楚千织接下来是什么表情。
真理子帮千织穿好后,我转过头,发现同一套衣服经过真理子的手显得更为俐落端庄,衬衫下摆与衣领也细心地拉好,与我以往帮千织换上后、看起来的感觉完全不同。但真理子似乎还有点不满意,忽然拍了一下手,叫我们等一下,随即像阵风似地跑了出去。
「这个应该很适合千织。」回到房间的真理子,手上拿了一条粉红色缎带与一个银色胸针,胸针是枫叶形状,上面还有一只小瓢虫。
千织看到立刻高兴地「哇」了一声。
「先别动喔!」真理子在千织胸前别上胸针,将缎带绑上头发,又整理了一下衣领,「哇!真的好可爱!我们去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语毕,她牵起千织的手,迅速走出去。
我确认了没有忘记东西后,急忙追过去,看见她们两人正站在洗脸台前。
「你看!真的很适合你。」真理子弯下身配合千织的高度,对她说。
千织一瞬也不瞬地直视镜中的自己,最后举起右手,依序抚摸胸针与缎带,开心得笑到脸都皱起来了。她注视自己的模样好一会儿后,突然转头望向蹲在身旁的真理子,握住她的手不停用力摇晃,真理子则偷偷向我眨了眨眼睛。
抵达会场后,其他人也开始陆续进来,站在前方的藤本先生看到我们后,立即挥手打招呼。
演奏会九点半开始,在那之前还有点时间,我们先将钢琴椅的高度调整到适合千织的身高,然后到一旁等待。千织的身体不像以往那样硬邦邦的,明显地很轻松自在,而且还不停摸头上的缎带与胸前的胸针,每摸一次,脸上就堆满笑容,而一旁的真理子也笑眯眯地注视千织的举动。不久,未来也到了,但她父亲并没有一起来,于是真理子走过去与她坐在最后一排。
九点半,教堂里几乎全坐满了人,我粗略估了一下,现场大概有五十个人以上,有近八成的人出席。站在门口的荻原往外看了一下,确认不会再有人进来后,关上了大门。藤本先生见状便站上讲台,简单地致词后,向大家介绍千织。我轻轻推了推千织的背,她便沉稳地往前迈步,坐到钢琴前,小小的肩膀稍稍起伏了几下,大概是在做深呼吸吧!接着便将双手放上了琴键。
我确信她会开始弹奏,直到弹到德弗札克的曲子为止。就如以往一样,我安心地蹑足走向听众后面欣赏千织的演奏,真理子与未来的视线则随我的动作移动。就在此时,教堂内轻轻响起了高音和弦,然后缓缓滑出夹杂了急促琶音的单音旋律。
千织的第一首曲子是李斯特题名为《匈牙利加冕弥撒曲》中的<降福经>。这是天才钢琴家李斯特晚年的作品,仿佛作为成功的代价似的,这段时期的李斯特连连遭逢子女离世的打击,遂转而倾心于宗教音乐,大放异彩。这一首便是他在这时期完成的作品。
高音与中音组成的主旋律仿佛自空中缓缓降下的螺旋梯,而除了李斯特之外、无人能出其右的和弦处理则将这首曲子的主题沿螺旋梯升华而上。就技术而言,这是一首难度较高的曲子。
听众席寂静无声,唯有琴音在四周石壁间弹跳、重叠的声响,果然是一首非常适合这个场所的选曲。我刻意放慢脚步,看向凝神细听的患者们,有些人已闭上眼,听得十分入神。的确,这首曲子确实拥有某种令人入迷的力量。在弹至末段的高潮时,我也正好走到了门口。当我更确切感受到乐音从彩色镶嵌玻璃正下方流泻而出的同时,满室的虔敬也更为深刻。
然而,我的心中另外还感到些许讶异。千织很早以前便学会了这首曲子,却从不会将它选为开场曲目,更不会在众人面前弹过。为何她这次的开场曲目会选这首?是因为被这个建筑物拥有的特殊气氛影响了吗?
我靠在墙边,专注地凝视千织。她已经很久没弹这首曲子了,但现在,别说是不会弹错音,连拍子也都正确无误。不久,如鸟儿鸣啭的高八度颤音响起,与第一个音出现时一样,最后一个音也轻轻地在空中消逝。之后第二首是德布西的《亚麻色头发的少女》,接着是《儿时情景》全曲。与开场曲目相比,这两者都是一般人耳熟能详的曲子。随着沉稳节奏流泻而出的音符,稍稍缓和了因李斯特的乐曲而紧绷的气氛。
在《儿时情景》全曲弹完后,千织的双手离开了琴键,一动也不动地悬在半空中。她应该是在思忖接着要弹什么吧?之前的演奏也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但她这次思索的时间却异常地久。正当我开始感到不安时,坐在钢琴椅上的千织果然抱起了胳膊。我不禁闭上眼,千织大概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在众多视线集于一身之际,却抱着胳膊思索接下来该弹什么的钢琴家吧!
我懊恼地心想,千织究竟是怎么了?就算听众们能谅解她的状况,但这也太离谱了。终于,我远远地看到千织抬起头,露出「喔」的嘴型,重新将双手放回琴键上,才刚安下心时,随即听见滚动似地三拍旋律滑出——是《小狗圆舞曲》!
在我斜前方并肩而坐的真理子与未来转过头看向我,高兴地无声拍手,脸上却掺杂了些许不解。我只能耸耸肩,表示我也不晓得千织对昨晚的对话到底了解多少。就在你来我往的无声对话中,不到两分钟的短短曲子已经结束。
接下来千织毫不犹豫地选了庞开利的《时光之舞》、李斯特的《叹息》,然后又回到德布西《贝加马斯克组曲》的<月光>、萧邦的《第二号夜曲》,最后照例是德弗札克的乐曲。直到她的手指再度离开琴键时,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
千织从椅子上起身,以比平常更稳重大方的态度向听众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