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既然现在千织的脑中弹起了《儿时情景》,那就表示她在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都会乖乖坐好,不用提防她突然大叫而战战兢兢地开车,虽说前后也没有其他车辆,但我真觉得轻松不少。
除了舒曼外,其实还有一些因为唱片制作收录的关系,在播放给她听时却被当成一首曲子,而多数奏鸣曲的乐章反被她看成独立乐曲,因此她很少会完整地弹完一首奏鸣曲。某种程度上,千织似乎会以曲风来区分乐曲,不可思议的是,当几首音阶相近、曲风也非常相似,但作曲者不同的曲子放在一起时,她也一定会有所区分。
老实说,我根本不懂千织的小脑袋里到底是用什么作为判断基准。一般人应该都认为,舒曼的《儿时情景》可说是标题音乐的典范,因为这十三首乐曲虽然主题各异,却都是在描远儿时情景,但千织却将它们视为一首曲了。
车子往右转了一个大弯,视野忽然开阔起来。千织脑袋里的组曲现在应该弹到<梦幻曲>了吧!她睁大眼看向前方,手指仍毫不停歇。
※
最先发现千织有智能障碍的是母亲。
当我们搭乘德国汉莎航空返抵国门时,足母亲前来接机。回想起机场的那一幕,我仍觉得,母亲的沮丧、失望或许比我多上好几倍。
找到穿白色大衣的母亲后,我只对眼神悲伤的她说了一句:「你来了。」随后便转头看向身后,「这小女孩是楠本千织。」从那时起,千织只要遇到初次见面的人,就会躲到我身后,但当时的我根本无暇注意到这一点。
「我听老师说过了。我开车来的,走吧!」母亲点点头,短短几句话说完便跨步前行。
在来来往往的欢乐人群中,我们的对话就仅仅如此。在抵达家门前,车里也没人开口。后来听母亲说,她就是从那时起察觉千织似乎异于常人。
在家中等我们的,是向公司请假的父亲。他们两人都不知该以何种态度面对我,我们之间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过了第一夜,接下来的几天,别说是问我事件的经过,家里几乎连其他对话都不曾出现,而且他们还过分小心翼翼地锁上了直立钢琴。我有时会想,父亲的早逝或许就是因为那时过度劳心伤神吧!但是我的心灵没有坚强到可以独自承受这些痛苦。
虽然我们亲子的互动恶劣,但千织的事还是必须尽快处理。于是,回国隔天,父亲便一手包办了与外务省的交涉,而第一个清楚告诉我千织有智能障碍的人就是父亲。之后,过了近月余的时间,父亲表示有些话必须与我说清楚,那时千织早已入睡(我们将客房暂时挪给千织当作她的房间)。我们三人第一次在用餐以外的时间面对面坐下。母亲泡好三人份的红茶后便在父亲身边静静坐下,没多久,父亲随即开口。
「是有关千织的智能障碍与楠本夫妻没有亲戚的事。他们夫妻留下的不动产,因为还有不少贷款尚未还清,所以被金融机构拿去扣抵了。千织上的是专门收像她这种孩子的私立学校,校方不但将千织视为烫手山芋,更以学费滞纳等名目,觊觎千织的保险金与补偿金。目前外务省准备将千织送入孤儿院,而且只负责办理手续,希望能由我们这边送千织过去……」父亲说明时,还不层地反复说,那些人简直就像贪婪的土狼。
至此,我才自觉到必须开始认真考虑千织的未来。我想起了那个下雪的晚上,在我膝上不停颤抖的千织,而这也是我第一次能回头正视左手手指被打断的事实。
「我与你母亲商量过了,我们打算领养这个女孩,但我们也明白你的立场,所以,最后的决定权在你,敬辅。」
千织的存在会让我不断想起左手的事,父亲真正想说的是这个吧!
「我也问过了,外务省的人说,最快的方法是成为千织的法定监护人,但对方也说,这孩子日后可拿到的补偿金不会太多。」说毕,父亲以眼神问我,你真的愿意让这可怜的女孩被扔到那些人安排的地方?
别把我当笨蛋——我在心里咒骂,当然不是对父亲,而是向那些莫名其妙的人说的。
「我不会让她去孤儿院,我也要拜托你们,请领养这个女孩。」我故意抱起胳膊,将戴着手套的手暴露在他们眼前,微微地牵起嘴角(我只能这么形容),露出回国后的第一个笑容。
父亲见状也露出微笑,一旁的母亲则低头偷偷拭了一下眼角,但我都佯装没看到,因为这样的故作坚强已是我的极限。
在这之后,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大概吧!我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不知道确切时间),千织开始练琴,后来因为惊讶于千织的才能与进步神速,我有好一阵子没再想起左手发生的事。因为气愤千织受到的不公平待遇,我开始走出阴霾,也因为教她弹琴,让我找到活下去的动力。
我还活着与千织的存在是两个密不可分的事实,若分开,一切就都不会成立了。我明白这是绝对、必然的事,然而,即使我不断这么想、不断对自己重复这些话,就算时间已过了八年,我仍无法忘记千织就是一切事端的源头。
然而,父亲过世之后,我才深刻地明白何谓「死亡」。它既能让一切归零,却也让人不知如何面对;它简单得唾手可得,不想要时却永远无法摆脱——这是父亲在最后,用他的生命教会我的事。
※
在付费道路的无人出口缴费后,确认后方无任何来车,明知不该,我仍将车子就地停下,展开地图寻找黄色签字笔划记的路线。接下来的路似乎更加蜿蜒,但只要从这里左转后,就不会再有其他岔路,所以也不用担心会迷路。离日落还有些时间,太阳却早已躲到山的背后,不过抵达目的地时应该不会太晚,想到这里,我多少松了口气。踩下油门后,大概是太突然,千织「哇」地叫出声。
「抱歉抱歉,不过应该来得及。」
「来得及?来得及——」千织蹙眉,抱起了胳膊。
我大概能猜到,千织正在努力回想我有没有告诉她今晚有演奏会。平时只要我说「不可以迟到」这句话时,不是要去演奏就是要去学校,而且,如果来不及去学校还可以不必去,所以听到「来得及」这句话,她应该会联想到演奏这件事吧!千织常会对我随口而出的话反应过度,看到她这样子,我也无法具体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