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千织。
「要。」千织说。
我牵着她的手来到厕所入口,对她说我会在这里等。看着她走进去的背影,我又点起了一根烟。中午这个时间的车子本来就不多,但这时的休息站还真是空旷得吓人。口中吐出的烟雾似乎也为这片宽广感到愉快,游戏似地缓缓回旋飘舞而上,然后在蓝天中飞散无踪。
可能因为吃得很饱,出发后没多久,千织便发出了安稳的呼吸声。我们的目的地在深山里,所以待会儿下了高速公路后还得再走几条付费道路,大概要再花四个小时左右才会抵达。如果放任千织这样睡下去,她晚上或许会睡不着,这样反而费事……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再看着办吧!现在路况顺畅,天气又这么好,在这短暂的几个小时里,一个人好好享受这流转在四周的盎然绿意也挺不错的。
※
就算能记住乐曲,也不可能立刻弹得出来。于是,千织的努力便从习惯在琴键上舞动手指开始。一开始,她一直无法让左右两手的十只指头弹出和谐的乐音,当然,由我示范给她看是再好不过的,但我担心千织会模仿我少一根指头的弹奏方式而养成不好的习惯,便去买了音准器与哈农钢琴基本练习教材等东西,要千织反复练习直到完全相同为止,而我便在一旁监看,逐一矫正她手指的动作与弹法。
刚开始时,千织非常烦躁激动,似乎是因为脑袋里的东西与手指弹出来的东西完全不像,气恼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但她并不会对曲子产生特别的好恶,这一点对她的练习反而是种助力,因为训练手指的教材几乎没有曲风可言,只是不断反复弹奏、练习指法,而千织似乎也不懂得什么叫厌烦,有时甚至可以连续三个小时都练习同一首曲子,中途连一分钟也没休息,这种专注力实在是值得褒奖。
没多久,随着千织确认了哪一个键盘是哪一个音之后,她开始进步神速,手指也已锻链得梱常有力,强弱拍的部分开始能以自己的方式表现,若让她听带有情感的演奏,也能看出她想完整重现该乐曲的欲望。
我开始让千织听练习曲,她会追着音符慢慢地一个个弹奏出来。她弹一首曲子的第一次时,我一定会在旁确认,纠正她手的姿势与指法。若不这么做,她会毫不在意地将四度合弦以无名指与小指一起按下琴键。确认过一次后,接下来只要让她反复练习,她就会尽可能地将节奏与感情表现得与唱片相似。
千织用这种方式一首首地练习拜尔、布尔格弥勒、彻尔尼、萧邦等人的练习曲,不久之后,她精通的练习曲便有千首之多。而且,她花在一首曲子的练习时间也愈来愈短。音符与手指、键盘与千织体内的节奏融成一体,而且最令人惊讶的是,她完全不用看谱。第一次看到乐谱就能弹奏的这种说法,换到千织身上,应该就成了第一次听到曲子就能弹奏吧!而且我还发现一件令人讶异的事,只要听过一递,千织就绝不会忘记那首曲子的所有音符。
会花这么久的时间才了解此事是有原因的。对千织而言,曲目本身与作曲者、作曲编号、标题,或音阶等东西是毫无关连的,换句话说,除了曲目本身,其他东西对她都毫无意义。只要听一下学过的曲子,她就能立刻弹奏出来,但是,当我要她弹昨天练习过的布尔格弥勒的《阿拉贝斯克》时,她却一脸茫然。我知道千织不看乐谱,所以我在练习时会告诉她曲名,因此,她肯定是在弹奏时,或是过了一会儿后便忘得一干二净了。那时,我认为这是千织天生的智能障碍造成的,所以也拿她没办法,不过只要让她再听一次,她就能弹奏。我完全不清楚这是因为唤醒她潜藏在深处的记忆,或是她听过后又立刻记住的。
这件事真相大白之际,并非在练琴时,而是某个傍晚,我们两人正在喝母亲泡的红茶时。
当时,望着坐在对面、津津有味吃着饼干的千织,一股难以形容的情绪突然盘据在我胸口。在为千织的进步感到满足的同时,我发觉自己内心还有一种近乎嫉妒的情绪。或许,千织拥有比从前那个自信满满的我更多、更大的才能,最重要的是,她的双手可以弹钢琴,这对我而言不啻是个诅咒。这些情绪在我内心交杂,形成深浓的忧郁,就连入口的红茶尝起来都是苦的。我不自觉地望向自己的左手。因为不想看到伤口,所以在那件事之后,我几乎都戴着手套。我不只失去了一根指头的前端,还有更为重要的东西。
如果说当时完全没有任何怒气想发泄在千织身上是骗人的。我好不容易压抑下这股情绪,但一直坐在她面前总觉得郁闷难当,于是起身走到窗边,眺望窗外景致。
窗外没什么好看的,只有一整排相似的屋顶与窗户,是个到哪都不会有太大改变的典型住宅景观。不过,天空非常红,缓缓西沉的夕阳渲染了白日残余的青空,云朵与飞翔的鸟儿在绚丽霞光中留下片片剪影。我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将满怀感伤寄托于这片晚霞。
夕照,这辈子看过无数次的景色,除了让人联想到安稳入眠,还有已逝时光不再回的感叹。当时的我漠然地回想起年少时对夕阳的感觉,与当时眼前的一切,不自觉地轻声哼起一个旋律,但我平时并没有哼歌的习惯。
正当哼到第四小节时,我突然发觉身后的千织站了起来。转身一看,千织扔下吃了一半的饼干坐到钢琴前。我正疑惑她想做什么,只见她掀开琴盖,急急地拨下红色绒布,开始弹起我哼的曲子——这是重新以钢琴编曲的曲子,很早以前曾让千织练习过——直到最后,千织都没有弹错任何一个音。
「你还记得。」我对得意地望向我的千织说。
她用力地点头,嘴角拉得大开,笑嘻嘻地。
「是德弗札克的《新世界》。」
这回她却歪着小脑袋,不解地看我。
「是不是学校放学时都会放呢?」
「不知道。」她又偏了偏头,腼腆地笑了一下,接着一脸担心地问,「敬爸爸喜欢?」
「喜欢。」我点点头,想了一下又接着说,「谢谢你弹给我听。」
我走过去摸摸千织的头,脸颊脏兮兮的她此时看起来比平时更加开心。
或许是牢牢记住了当时的事,至今每当千织演奏结束时,一定都会弹德弗札克的曲子。
这件事之后的几天,我试着只哼出至今教过的曲子的前面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