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前一日·至黄昏

。千织有时候——该怎么说?率直?应该说,她有些小小的固执吧!

  「没关系的,只要你不胡乱磨蹭就可以了。」

  「啊?」

  「我说,你不用这么紧张,放轻松点,没关系的。」

  「好。不弄脏。」

  听到这样的回答,我也只能在心里耸耸肩。

  千织的主治大夫白石医师会说:或许我们无法知道她到底听懂了多少。但绝不能因为这样就不对她说话,这对千织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因此,我会时常对千织说话。

  「OK,我们赶快到休息站帮你换衣服,所以你现在先暂时忍耐一下。」

  「忍耐,OK。啊——什么是休展?」

  「那是有卖蛋包饭的地方,是休、息、站。」

  千织的身体还是绷得紧紧的,嘴里小份反复念诵「休息站」三字。她对陌生的字汇很有好奇心,也颇有学习意愿,但医师也说了,要千织像普通人那样说话的可能性并不高。

  眼前出现进入高速公路的绿色标志。我多踩了点油门,让爱车福斯Golf加速前进。

  接下来整整十五分钟以上,千织放在膝上的手连动都没动。

  ※

  停好车,我在车里帮千织换上一套棉质衣服,衬衫与裙子都没有弄脏,换上的上衣胸前沾了洗不掉的红色污渍。

  虽然千织会自己换衣服,却得花上不少时间,有时我会看不下去而出手帮忙,但是只要我一出手,千织便动也不动地任由我帮她换衣服,所以有时我会斥责她几句,让她也一起动手,而千织脱下的衣服当然是由我折了。

  这种更衣方式持续有五年以上,我不会多想什么,但在他人眼里或许会觉得有些怪异吧?我一直对别人的想法感到不安,不论有什么理由,我的确是一个在车里将少女的衣服脱下的男子。话虽如此,若带一个十五岁的女孩进到男厕单间厕所反而引人注意,更遑论进去女厕了。当然,在帮千织换衣服前,我已先确认周遭是否有人,但在折裙子时,我又再次懊恼不已——早知道就在老人院换好衣服再离开。此外,千织目前正步入青春期,身体开始有了些许变化,如果我再不注意一点,对千织会很不公平,往后可得小心点才行。

  「走,去吃蛋包饭!」我狠狠地敲了自己的头一记,精神奕奕地对千织说。

  确定车子锁好后,我牵着千织走向休息站。走了一半才发现忘记帮千织换鞋,但……算了,这样很麻烦,就穿这样去吃饭吧!虽然黄色棉质衣服与红色皮鞋怎么看就是不搭调,不过,这身颜色倒很像蛋包饭的配色。

  ※

  某些有智能障碍的人,有时反而能在特定领域中发挥令人无法置信的特殊才能。譬如只看了五分钟的景色,却能将所见的建筑物窗子数目、几条电线、甚至是路上有几个下水道出入盖,全都完整无缺地呈现在图画纸上;或是记住两万年份的日历,被问到哪一天是星期几时,都能正确回答出来;又或是读过书中的某篇文章一次,就能在瞬间回答出那篇文章是在哪一页之类的。

  这种现象被称为学者症候群。我不清楚国内有多少案例,但这在欧美各国并非极少数。

  千织可说是拥有这种特殊才能的其中一人。只要让她听过一遍,她就能将整首乐曲记起来,却又完全看不仅乐谱。我猜想,她对乐谱卜的旨乐符号应该没什么概念,却也无法确认是否真的如此,而且,当初她连钢琴都没摸过。

  如果当时我没注意到,或许千织的这个才能就将永远被掩没。我能确定千织的父母都是与音乐扯不上边的人,如果没发生那件事,我与千织应该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吧!

  这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在众多事件的复杂牵扯下,非亲非故的千织成了我的家人,当时根本不会有人想到事情会发展至此。而且,那时的我满脑子都是自己的事,说是对人生绝望也毫不夸张。

  当我听到千织正确无误地哼出我在失意中随手弹奏的曲子时,最初还不以为意,只是问她,这是不是她喜欢的曲子,但八岁的千织摇摇头,说她是第一次听到。我一开始只觉得不可思议,可是一想到千织连话都说不好,才感到非常惊讶。那时我以为千织会不会是在说谎,却又不认为她会刻意捏造这种事,心想千织应该真的是第一次听到,却又不禁半信半疑。

  我要千织再哼一遍,果真连一个错误也没有,不仅连最高音的地方都毫不含糊地哼了出来,连音拍的长短也都正确,与我刚才弹奏的每个音都一模一样。我再问千织一次,你真的是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她怯生生地点点头。我又问,什么时候记起来的?现在?但我只弹了一次!

  「可是,是现在——」千织说完,立刻蹲下抱头大哭。

  或许是我的表情太可怕,态度又太强硬了,千织以为自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低头盯着地面,不停反复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抚平心中紊乱的思绪,安慰地轻抚她的头,将她扶起来。

  「吓到你了,对不起。不过,你再哼一遍给我听好吗?」

  我弯腰说了这句话后,千织抬起她那小心翼翼又十分害怕的小脸。才一会儿时间,她的眼睛就哭得红肿充血了。

  「——这样就不讨厌我?」

  「嗯,我保证。」

  然后,千织用力点头,再次将同一首乐曲哼一遍给我听。虽然偶尔发出的抽咽让节奏有点变调外,其他部分仍正确无误。我又问,还记得其他音吗?她立刻颔首。这次唱的是最低阶的音,还是一样正确,就连我因为无名指无法弹奏而有些走调的部分都十分准确地原音重现了。

  「真是惊人!」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对千织露出笑容,但我确信,千织所拥有的东西无法以常理解释。我坐到沙发上,也让千织坐到我对面的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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