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织茫然地抬头望向我,睁得大大的双眼中浮现似乎是高兴的模样,瞬间却又消失。我是经过很长的一段时间后才理解这是千织表示高兴的表情。
「千织似乎是说,谢谢大家愿意聆听她的演奏。」
听我这么说,对方也弯下腰对千织说:「哪里,谢谢你。」之后便带我们前往休息室。
工作人员邀请我们一起吃午餐,我以下一个演奏场地很远为由推辞了。因为我卜午得一直开车,否则可能无法在傍晚前抵达目的地。
下一场演奏时在明天上午,只要今晚前抵达应该就来得及,不过老实说,这行程还真紧凑,虽然不会太勉强,却觉得有点手忙脚乱,而明天演奏结束后,却还有一大段空档,结论就是,我的行程安排得太失败了。唉!我还真是个差劲的经纪人!
除此之外,也因为演奏会在十点前就结束,现在吃午餐其实有点早,我问过千织,她似乎还不饿。
千织并非完全无法理解他人的说话内容,她的发声与听觉功能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无法将话说得很流利,只要习惯了,我讲的话,千织几乎都能了解。但是她不喜欢别人以异样眼光看她说话,所以除了我与我母亲以外,千织在他人面前几乎不会开口。而这类事情如果还要对他人一一说明很麻烦,因此大部分场合我大多顺势带过这个话题,不会多作解释。所以,至今遇过的不少人都认为千织不会说话,而这位女性工作人员也是其中一个,于是就没再开口对千织搭话了。
收取了酬劳,也寒暄得差不多了,虽然时候还早,但我们仍先行告辞,因为我想趁天色还亮时多赶点路。那位女性工作人员也与其他人一起送我们到玄关。
「那个……如月先生——」几次互相点头致意后,她迟疑地开口。
「有什么事吗?」我将千织带出大门,转头说。
「如月先生,你已经不弹钢琴了吗?」
那是一张毫无恶意的脸,但是我脸上总会无法克制地浮现类似困扰的表情。我假装鞋子没穿好,弯下腰去调整鞋子,然后若无其事地抬头。
「我已经,无法再弹钢琴了。」
我举起戴手套的左手晃了一下,这样应该不用多做说明了。只要细看,就能看到我的无名指指尖不自然地凹陷。那时,我脸上的笑容肯定就像千织那样生硬又不自然吧!
※
车子从产业道路直直切入省道。或许是被窗外景色吸引,坐在助手席的千织打开车窗,频频将身体往外探,偶尔还偷偷将手伸到车窗外。每次千织一伸出手,我就会嘿地一声喝止她,然后她就会一脸「糟糕了」的表情,乖乖坐好。不过,没五分钟,她又故态复萌,不安分地将身体往左边挪动。
「等一下去吃午餐,有没有想吃些什么?」我利用等红灯的空档问千织。
「啊——中午了!吃饭。吃、午、饭。」千织立刻狂叫着回答。
「是啊!午饭。」绿灯了,我踩下油门。
「千织要吃午饭!」过了好一会儿,千织大喊。
「对,没错,要吃午饭了。你想吃什么?」
「想吃什么?」
「对,你想吃的东西。」
我没听到千织的回答,遂瞥了她一眼,只见她抱着胳膊,一动也不动。可能是不喜欢进入市区后看到的景色,不过也有可能正努力地思索什么。抱着胳膊是千织的习惯,也可说是她的招牌动作。
车内一阵短暂的沉默。前面有一辆车在路口准备右转,使单线双向道路的这一侧都塞住了,看到这情形,我慢慢地踩下煞车,等距离前方车子约二十公尺时,对面车道的车潮出现空档,前方的右转车赶紧转了过去,于是我将右脚踩着的煞车松开,改踩油门。
「蛋——包——饭——」
在踩下油门的瞬间,一旁的千织突然人喊。虽然她的时机抓得很准,但我早就料到了。我若无其事地踩油门加速前进,对千织说了声「OK」。如果每次都被她吓到,哪还能好好开车?也因此,我开车的技术已经能列入优良驾驶的名单了。
「要吃蛋包饭的话,那上高速公路后到休息站吃也可以?」
「休——展?」
「不是休展。我们去吃蛋包饭,不过还要等一下!」
「好!等一下。等蛋包饭。」
蛋包饭是千织的最爱,她可以连续吃上好几天也不会腻,而且随便一家店都能轻易点到蛋包饭,但比较让人头疼的是千织的坏习惯,她老是将蕃茄酱弄得全身都脏兮兮的。
我瞄了千织一眼,这才发觉她身上还穿着演奏时的服装,看来,我得先找个地方换下她那身衣服才行。早知道就应该先在老人院替她换衣服,之前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可是今天一直挂念要赶路,竟忘了这件事。
「真是糟糕。」
「糕?」
「没事。千织,要小心别将衣服弄脏了,知道吗?」
「啊?」
「不要弄脏衣服,懂吗?」我放慢说话速度,重复一次。
千织点了点头,视线从自己的胸前往两袖移动,认真地确认一遍。
「不要弄脏喔!」
「知道了,不弄脏。」说完,千织全身怪异地紧绷起来,放在膝上的手正使劲不动。
千织的小脑袋里,大概以为身体一动就会小小心弄脏衣服,所以只要完全不动就行了吧!我多少可以想像她现在全身会有多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