啦!」
「真是个烦人的家伙。」
「说嘛!」我说:「我想知道战争到底是什么。」
老爷爷想了一下,说:「战争很可怕。」说完,就沉默不语。我看到盘腿的老爷爷,右腿在微微地颤抖。他横扫了我们三人一眼,之后,就闭上了他的眼睛。
战争,真的很可怕。
老爷爷说,从前线退下来以后,他们的那一支部队就逃到丛林里。原本有二十五人的小队,人数一天比一天减少,到最后,只剩下十八人。酷暑加上饥渴,使所有的人都疲惫不堪。于是,有的人死了,有的人则是因为病了,而被同伴弃于路中。这些被弃于路中的人,有时还会碰到路过的其他部队。他们虽然还在呼吸、呻吟,但嘴角和眼角都已经开始长蛆了。路过的人,没有人会伸出援手。反正,结果都是一死。他们嘴咬着苦涩的草汁,藉以充饥,尽管已经筋疲力竭了,他们还是不停地走,因为,他们都怕停下自己的脚步。
晚上,他们蹲在凹凸不平的树根上,像鸡那样,蜷曲着身体睡觉。在丛林里,根本就没有地方可以让人平躺的。有的人累极了,便豁出自己的性命,来到海边,准备平躺下来睡一个好觉。结果,不是被敌人发现了,就是遭到一群蜜蜂的攻击……。
「还好,你回来了。」山下说。
老爷爷默不作声。只是怔怔地看着山下。他看人的眼神,好像山下是个陌生人似的。
「终于,有一天,」老爷爷继续说道:「有一天,我们来到了一个小小的村庄。村子里只有几户人家,他们的屋顶都是用叶片铺成的。我们终于得救了,至少,我们有东西吃,也有新鲜的水可以喝了。说真的,要是我们没有到那个村庄,我们就不可能生还了。」
雨水毫不留情地打在窗上。远远地,好像听到有人说:「让我进去。」
「不过,在住下来以前,我们必须先做一些事。」
我们静静地等着听下文。风好像转向了。打在窗上的雨滴,也没先前那么猛烈了」。
「村子里,只剩下女人、小孩、和老人。我们先杀了这些人。」
「为什么?」我马上问道。
「如果留下那些活口,他们就有可能去跟我们的敌人通风报信。这么一来,我们就没命了。」
「敌人会用机关枪哒哒哒哒杀你们吗?」河边又在抖腿了。
「对。」老爷爷回答得好干脆。
「杀人有什么感觉?」河边两眼发亮。山下想要制止河边。
「其中有一个女人逃跑了。我去追她。我已经好几天没吃没喝了,跑没几步,我的腿就抬不起来了,而且,也气喘吁吁的。那女人还很年轻,像鹿一样灵敏。她扎了一个马尾,那束黑色的长发,在她的背后跳动着,她每跨出一步,腰部的强韧肌肉就上上下下地动了起来。我盯着她的那个部位,在丛林里穷追不舍。我只觉得脑海里不断传来咚咚咚的钟响,我已经不知道我在追谁了,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追,但我依然死命地追,最后,我开枪了。这个女的就像面粉袋落地那样,摊在地上。」
我们三个听得鸦雀无声。我觉得,我好像也听到了咚咚咚的钟声。不过,那大概是风的吼声吧!
「子弹从女人的背后穿过胸膛。我走了过去,一边发抖一边把趴在地上的女人翻过来。那时,我才发现……。」老爷爷停了一会儿,才说:
「她是个孕妇。」
「你是说,她的肚子里有小孩?」山下用很小的声音问。老爷爷点了点头。
「我用手摸,发现她圆圆大大的肚子,动了一下。她已经死了,可是……」
老爷爷把头垂得好低,我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
「之后,我回到村子,和我的同伴一起把食物吃光。我们就是这样活过来的。」
老爷爷说完,又轻轻吐了一句:「战争就是这样。」河边微微抖着腿。山下嘴巴开开的,斜眼盯着柜子的把手直看。
时间就这样静静地走过。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老爷爷从电视柜下面的抽屉拿出香烟,然后用放在蚊香盘上的火柴点火。这是我们第一次看老爷爷抽烟。老爷爷吸了几口烟,看了一阵烟头,就将香烟捻熄了。
「这种事,还是不听比较好吧?」
「不会,不会。」我吞吞吐吐地说,我这么说,似乎只会让气氛更显得尴尬。
「说给我们听,并没有什么不好啊。」河边用很小的声音说:「这种事,说出来比较好,真的!」
「是吗?」老爷爷的表情略带惊讶,旋即转头望向窗外。雨势稍微转弱了,但有时又像即将入睡的婴儿,忽而发出激烈的抽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