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哼」了一声,正准备把门关上。河边又说:
「等等。你的意思是,我们三个是小偷?」
「河边,不要说了。」我按住河边的肩膀。
老先生又把门打开,他说:
「这是什么态度?你们擅自进到人家家,到底想做什么?」
「对不起……我们……」山下慌慌张张道歉,可是老先生只管盯着河边直看。
「谁家的小孩,这么没有教养!」
我心想,这下完了。河边最不能忍受人家说他的父母了。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又开始晃脚了。
「……我的爸爸,他……我的爸爸是消防队员。他为了救人,死在火里!他很勇敢!」
老先生「碰」地一声,把门关上。
「喂,等一下!你听不懂人家说的话吗?出来啊!!」
河边对着门大叫。到了这种地步,谁都劝不了他了。
「笨蛋!老头子,你注意听!没错,我们是在监视你!因为有人说你快死了,所以我们才监视你!我一定要看清楚,到时候你是怎么死的!」
我和山下使尽全身所有的力气,拉着失控的河边来到大马路上。河边突然静了下来,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往前走。结果,我们根本没把垃圾带走。
到了补习班,我们仍然没有交谈。在考算数小考时,我呆呆地望着教室。坐在我前面的山下,弓着背,却不见他动笔。旁边的河边,则是每写几个字,铅笔心就断了。整间教室像沉在水底似的,笼罩在铅笔的沙沙声,和微薄的呼吸声、以及冷气的低喘声中。
这时,老师沉稳的脚步声,在我的身边停住了。老师在看我的答案纸。我赶紧用考卷将它盖住。
在门的另一边,老先生到底有没有听到河边的声音呢?我始终忘不掉老先生的那个眼神。带着质疑,和几分狡诈,那样的眼神让我想起小时候我养的一只狗。
那只狗好老了,老到不想出去散步,而且,即使屁股黏着大便,它也是照睡不误。据说,在我还没出生以前,爸爸和妈妈就常带它到河边散步。那家伙常常是只要被风一吹,就兴奋得乱跑、乱撒尿,真是教人难以置信。对我而言,那只狗就跟脏脏破破的毛毯没什么两样,我实在懒得理它,如果要理的话,就是偶尔拉一拉它的尾巴,也因此,那家伙只要看到我靠近它,就会不耐烦地把脸别开。有一天,兽医来家里替它打针。妈妈说:「因为,次郎明天就要死了。」
那天晚上,我在小狗的身边待了一阵子。小狗似乎无意把头别开,它睁着黑黑的大眼睛,一直在看我。那眼神透露着不安。而我很能理解那种不安。我自己也觉得不安。那感觉就像突然有个重要的东西要离我而去,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当妈妈强行把我带到房间时,我哭了。
第二天早上,大人把小狗放进纸箱。爸爸说,无论如何都不可以看。记得,那个时候我明明很想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没说。于是,那只狗就连着箱子一起被埋起来了。我就是这样,常常错失某些事物,并因而造成自己的不安,而这种不安,到现在都还常常涌现。尤其,只要我一想起那天晚上那只小狗的眼神。
补习班的课半天就结束了,我们坐在公车亭的椅子上,静静地吃着面包。而我们第一次谈山下死去的祖母时,也是坐在这张椅子上。
「我们今天去游泳吧!」山下受不了了,率先打破沉默说道。今天刚好是学校游泳池的开放日。
「好啊!」我表示赞成。
「走啦!」
河边从刚刚开始,就只顾着狼吞虎咽。
「不去。」河边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面包吞到肚子里去,他用沉沉的声音回答。
「我们最好停止监视了。」山下讪讪地说:「反正,老先生看起来也不像是马上就会死的人。」
听山下这么说,河边只是盯着地面直看。山下和我对看了一眼。我想起上次的生鱼片,河边的「下毒」之说,开始让我感到不安。
河边把第二个咖哩面包塞到嘴里,然后,站了起来。真是没辄。看来我和山下只好奉陪到底了。如果放着河边不管,实在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大热天,老先生家阳台的玻璃窗,竟是紧闭着的。我们一度听到开窗的声音,但是,老先生一看到我们,就又马上把窗户关紧。第二天,听到开窗户的声音,以为老先生就要出现了,没想到,竟是一桶水朝我们三个人的这个方向淋了过来。接着,我们就听到水打在墙上的声音。
「真可惜。」河边诡谲地笑道。
这段期间,我们照样跟踪老先生。不过,其实已经不好说是跟踪了。老先生出门去买东西,河边总是盯着他的背影,大大方方地,跟在后头一步一步走。老先生有时会突然转过头来看我们。我们就会像木头人那样站着不动。
「好像是在玩三二一木头人呢!」山下很想笑,可是,一看河边完全没有附和的意思,便只好沉默下来。
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最近,老先生的食欲大增。他变成每天都出去买东西,而且,也不再限于便利商店。有时,他会跟菜贩买一些青菜,或是跟鱼贩买生鱼片。
「一定是上次的生鱼片太好吃了。」山下说:「只是,既然要买的话,怎么不到我们家买呢?」
河边埋怨道:「当初实在是应该下毒的。老头子!」
傍晚,我们在商店街又跟丢了,老先生不见了。我们兵分三路,在商店街的几个热闹地带寻找,找着找着,我和河边撞个正着。
「找到了吗?」
我摇摇头,河边和我并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