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山下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马上用很大的声音回道:「嗯,是啊,是啊!」真有精神。我完全不晓得山下的心情。他在想什么啊?河边这个人不用大脑还情有可原,但山下怎么搞的?祖母死了,竟然还说「是啊,是啊!」

  说真的,我实在不太能理解。我不曾参加过丧礼。我的祖父是在我出生前死的,总之,我完全不能体会,当周遭有人死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只怪河边把身子伸得太出来了,在惊险之余,他的宝贝眼镜从二楼的窗口掉了下来。那家伙是一旦少了眼镜,就没有办法走路的人。就在他摸着门边走时,杉田和松下过来嘲弄了一番,结果,河边哭了。

  河边的妈妈来学校把河边接回去,因为河边的早退,我也就打消向山下询问丧礼的那个念头。因为,我真的不晓得要如何开口。山下看起来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两样,体育课他照样不会倒立,国语课他还是老念错字,自然课则把实验标本弄坏。虽然如此,我还是看到他有时会心不在焉地盯着墙壁一直看,还有,中午的营养午餐,即使是那家伙最喜欢的炒面,也不见他再添一碗。

  补完习,我们像往常那样,坐在昏暗的公车亭里,一边吸着从肯德基炸鸡店那儿买来的饮料,一边等车。本以为河边不会来的,但他却戴着新配的眼镜出现了。是个圆圆拙拙的银框眼镜。河边的脸型都变了,看起来像个没有眼睛的外星人。

  「那丧礼,怎么样?」河边问道。我说嘛!河边一定是因为想知道丧礼的情况才来的。

  「什么怎么样?」

  「好玩吗?」

  「怎么会好玩呢?」我说:「虽然我也不清楚。」

  「嗯。」山下回答:「一点也不好玩。所有的人都穿黑色的衣服,念经念个不停,好烦。叔叔伯伯们只顾喝酒,妈妈们又都好忙。小孩子的年纪又都比我还小,那些小鬼,开口闭口就叫我胖子。」

  「我们也这么叫啊!」河边露出他的牙龈,诡异地笑着。一个戴着厚银框眼镜的家伙,在这个阴暗的地方发笑,让人觉得怪恐怖的。

  「如果你不认识的人这样叫你,你会怎样?」

  「说的也是。」河边收起了笑容。

  「丧礼本身实在没什么。不过……」山下吞了一口口水:「人死了要拿去烧。尸体被送到火葬场,连同棺材放进一个好大好大的炉子里,然后,碰!门就关起来了。一个小时以后……」

  「一个小时以后?」我的身体往前倾。因为,山下的声音越来越小了。

  「变成了骨头。身体全被烧光,只剩下骨头。白白的,碎碎的。就那么一点点。」

  「要烧一个小时啊?」

  「嗯。」

  「一定很热,火一定很大。」

  山下想了一下,说:「有一个好大的烟囱,不过,只冒出一点白烟。我爸爸说,现在都用电器来烧,所以不像以前那么多烟。现在都是靠着时间,慢慢地烧。」

  河边的脚开始不停地抖动。通常,这都是危险的讯号。这家伙只要一抖脚,就表示有一颗定时炸弹即将爆发。

  「我们每一个人,都要轮流用筷子把骨头挟到骨坛里。」

  「用筷子挟?」

  「对。然后就结束了。」

  就这样结束了?可是……。

  「你有没有哭?」我问道。

  「没有。」

  「他是你祖母,难道你不会伤心吗?」

  「可是,从我很小开始,我们就没有见过面了。这跟陌生人还不是一样。」

  「说的也是。」

  「我从来都没有回过老家。因为好远。」

  话说回来,我也好久没和爸爸那边的祖母见面了,我都快忘了她长什么样。

  「我问你们,」山下吞吞吐吐地说:「你们有没有看过死人?」

  「呵,哪有可能呢?」河边说完,就陷入沉默。我这才发觉,我连作梦都没有想过山下会看过「真的死人」,即使在我知道他去参加丧礼时,或是在他和我们谈骨灰时,我也都没有做过这样的联想。

  「你看到了吗?」

  「嗯。」

  山下两眼一直盯着我不放。原来,这家伙一整天神情恍惚,就是为了这个。

  「我们要一起把花丢到棺材里去。就在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河边镜片后面的眼睛亮了起来。「怎么样呢?怎么样呢?怎么样呢?你快说呀!」河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他开始毛毛躁躁地用鞋跟顶住地面。

  「也没什么……。」山下接着说:「我看到她的耳朵和鼻子,都被棉花塞了起来。」

  「用棉花把鼻孔塞住!为什么呢?」河边又开始抖脚了:「用棉花塞住耳朵和鼻子……用棉花塞住耳朵和鼻子……」

  「河边,你可不可以闭嘴!」

  河边不再出声。但脚却抖得更厉害了,连我们坐的那张椅子,都发出了嘎嘎的声音。

  「我学大家,把菊花丢到棺材里。于是……」

  坐在一旁等车的欧巴桑,露出奇怪的表情看了看我们。我用力按了按河边的肩膀。

  「花瓣散了开来,纷纷掉到祖母的脸上。刚好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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