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书架上取下那本书时,感觉比想象中的轻。
触感光滑的白色封面上,写着有些小又有些粗的明朝体书名——类似撬棍的东西。
我翻开书页。那上面确实写着什么,但是,我不知道那些究竟是什么。
文字像是溜走了一样,我明明应该知道那些字形,但无法理解。连着的线条像是断开了,而分离的线条则看起来重叠在一起,感觉非常不舒服。我感到,与其说是这本书有问题,倒更像是我的大脑机能大幅下降了。
不知何时,有住就站在了我身旁。她探头看着我的手边,说:“别慌。”
“可是,看不懂呀,一个字也看不懂。”
“没事,一定有你也能懂的一行,因为你已经知道这本书的名字了。”
我只顾着翻页,目光扫过无法理解的文本,确认着无法理解的内容,不停地往后翻、往后翻。
突然间,有那么一行字冒到我眼前。
唯有那一行,我能理解。
——那是凭人力瓦解家时使用的东西。
啊啊,知道的。
爸用他那细瘦的手臂,以出人意料的力气挥舞撬棍。老旧的房屋墙壁开裂,能看得见犹如闪着光芒一般耀眼的蓝天。当时的我,不知是在伤心,还是在激动。记忆中的天空炫目到让我闭上了眼。
“欢迎来到不可思议的洞穴另一侧。”ALICE如此说道。
*
睁开眼,世界也并没有大不相同。
我依然被高大的书架包围着。在窗帘隙间,条状的光仍然照射着。有住就在我身旁,但只有她的样子不同。
有住的样子和我记忆中任何时候的她都不同。既不是刚才还和我一起的20岁有住,也不是和我一起上小学的童年有住。
站在那里的,看起来是大概高中生时期的女孩。然而那身影莫名让人有些怀念。小学时的她那样貌相比目前为止的都更清晰了,是个四肢纤细的少女。表情有些冷淡,大概因此导致她看上去颇有大人样。当时的她,虽然和其他孩子一样在教室里的课桌前,也还是像个大了一两岁的姐姐。
她像是现在才注意到我的视线,倏然笑了,笑得并不文雅,像是在和朋友作恶作剧。
“知道我是谁吗?”
我点头,说:“ALICE。”
“就这些?”
“什么意思?”
“后面还跟着名字的吧?”
对了。ALICE——有住。不过后面还跟着名字。
本来是有名字的ALICE。
“抱歉,想不起来了,怎么也想不起来。”
有住微微点头,说:“是吗。但在这世界的某处,连我名字也有的。”
“等等,我现在,在哪里?”
“贾巴沃克所在的世界。贾巴沃克收集你们丢弃的东西而形成的扭曲世界。”
“我们丢弃的?”
“贾巴沃克不是从现实里随便什么都偷的,只是把你们丢的东西带过来。”
“紫色颜料也是?”
“还丢了这种东西?”
“一定是的吧。”
醉酒般的感觉还残留在脑髓中。
我扶住额头,问:“有住为什么会突然变小?”
她好像没明白我想说的话,皱起了眉,问:“变小?”
“啊啊,不是,身高倒没怎么变,但感觉像是年轻了几岁。”
“原来是这样。但我倒是觉得一直没变。”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有住和刚才的是同一个人吗?或许只是我看的方式变了吗?
像这样的胡思乱想突然被打断了,因为有住用她那纤细的手抓住了我的手。
她冰冷的肌肤让我心跳加速,就像早在十年前暗恋着她时那样。
“去找你忘了的东西吧。”
我被有住拉着手,踏出了脚步。
我们加快脚步,在书架间穿行,进来时的门开了,但那前方并不是入口处的走廊。
公园——被连小汽车都很难通过的狭窄道路一分为二的公园。一边有滑梯和秋千,另一边则是攀登架和沙坑。沙坑上铺着防水篷布,上面有些积水,看起来刚下过雨。
——为什么图书馆的门前有公园?
我们出来的那扇门,在公园一角的好几棵※糖枫之间。我仍然被有住拉着手,走下略带坡度的草地,踏上公园那湿润的泥土地。不知何时已经日暮了。【译注:糖枫:トウカエデ,唐楓,又名糖槭,是产枫糖浆的树。】
有住停下脚步,放开了我的手。
她那犹如映照着月夜的井水般清澈的眼眸望向我。
“知道这里吗?”
“当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