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撬棍有着鲜明的记忆。
在我上小学之前的稍早一段时间,因祖父过世而空置的家被拆了。想来毕竟老旧又没人住了,所以要拆成空地卖掉吧。不过,临街老屋的构造如果不通过一定程度的破坏留出空间来,大型机械好像就没法进入,所以首先就得由人工开始拆。
人工拆解工作如果托业内人士来完成,花费就挺多的,我爸似乎因此选择自己和熟人一起拆那临街入口处的房子。爸做的是建筑师工作,也懂得有关房屋拆除的方法。
就在我眼前,爸用他那细瘦的手臂握住金属棒子,将弯曲的那端卡到墙壁的木材之间。他手臂猛一用力,墙就伴随着巨大的响声裂开了。那道开裂莫名让人感觉不可思议。当时的我还以为所谓的家会是更加坚不可摧且绝对的东西。在电脑游戏里,一旦从外面的街区回到家里,整个画面都会切换成完全不一样的。这样感觉来看,所谓“家里”,所处空间的感觉就很不一样。
但爸就用那弯曲的短棒,打破了家里与家外的边界。我惊愕于那副光景。
爸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擦着脸上的汗,说:“知道吗?这叫作撬棍。”
我当时并不认识撬棍,也不知道“类似撬棍的东西”被用来指代非常经典的凶器。
爸对摇头的我继续说道:“虽然液压挖掘机很方便也很强有力,可也有它没法进去的地方,这时候就用到撬棍了。它能敲碎东西,也能钩住东西撬开来,还能拔钉子。只用这家伙就能拆掉大部分的东西。”
当时我只是心里默默应了句“唔嗯”。
我对撬棍相关的东西没兴趣。比起这个,我对于逐渐遭到破坏而无法继续守护“室内”空间的墙壁、柱子着了魔。看上去如此坚固的家也会被人力瓦解掉,对此我颇受打击,也莫名觉得有些害怕。不过,断壁残垣另一侧看到的天空有说不出的耀眼,很美。
当我回想起撬棍,是那一年后的事情。
在我读小学一年级的春天,父母离婚了。
那时或悲伤或孤独的感觉已经忘了,就像是被奇异的怪物偷走了一样,漂亮地从记忆中脱落了。但仍鲜明地记得当时的我想象着崩塌的墙壁及其另一侧的天空,以及死气沉沉的撬棍。
——所谓的家,是区区人力也能瓦解的呐。
房屋也是、家庭也是,都一样,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坚不可摧。
这样想着,我莫名感觉能接受了。
*
若是要列举加入大学文学社团的理由,一定能列出至少二十个。
但前三个理由最为突出。首先是入会费和活动费便宜;其次是无论什么活动都可自由选择参加与否,不用花时间应付;而第三点则是因为千守辽在。
我对千守辽的了解谈不上多。虽然年级相同,但他生日早些,已经21岁了。学业方面,我想他应该是很会学习的那种家伙,所在的专业也是我们大学里偏差值最高的。除了学习能力,他的头脑也很灵活。大部分社团成员对他的评价是比较固执,而要我说的话,同龄人中比谁都要纯粹的,就是千守辽了。
在周一要听讲的课开始前更早一些时间就来学校,到Box社活动室露脸已经成为了习惯。上午的Box社人很少,基本就是千守辽独自在看书或敲着笔记本电脑的键盘。
那天,千守辽在看很厚的书,好像是囊括了《爱丽丝梦游奇境》以及续作《爱丽丝镜中奇遇记》的翻译,还附有大量注解的书——更不如说是将注解作为主要内容,为了标注对应位置而收录了小说全文的一本书。
被问及感想时,千守直言“总之又贵又重。”
他弓背蜷缩着,像是要被桌上摊开的书遮盖住似的,探头盯着书页。
坐在他对面的我对着他那发旋,问道:“你自己买的吗?”
“当然。”
“我出一半吧?”
“为什么?”
“毕竟,是因为我商量的事情吧。”
贾巴沃克。
冬明口中所说的那个怪物,在《爱丽丝镜中奇遇记》里有写到。
“没什么,只是感兴趣就买了。就算你说的那些是个契机,也没理由分摊费用。否则商业制作公司都只能收到每个顾客一半的账了。”
倒不是说这档子事——虽然这么想,但不太能用话语很好地表述出来。千守从书页间抬起头,说:“冬明小朋友,很让人感兴趣呀。虽说才10岁就知道贾巴沃克这东西就够引人兴趣了。”
“不过只是名字的话,我10岁的时候也已经知道了。”
“你呀,毕竟怪嘛。”
“这话让你说出来还挺值得骄傲的呐。”
知道千守的人,大多会说他是个怪人,我也是这么想的。
所谓的贾巴沃克,是《爱丽丝镜中奇遇记》里出现的诗歌中描述的怪物,但即使重读也不太明白究竟是怎样的怪物。原本那首诗里就尽是自造词,甚是让人费解。总之故事里的贾巴沃克虽是个可怕的怪物,但好像用名为Vorpal Sword的斩首剑能够出色地制服它。
千守翻开夹着书签的书页,说:“根据这里的记载,贾巴沃克被译为‘激烈议论的产物’。jabber是喋喋不休的激烈议论,wocer似乎是子孙、果实之类的意思。”
我连那名字的由来也知道,很早以前曾热心地调查过关于爱丽丝的信息。
“把这作为怪物的名字,还真是品位出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