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男人只是认错人,或者只是酒后的胡言乱语,并未当真。直到男人这么说:
「你这家伙还真是诡异。你从二十年前到现在一点都没变。我都已经变成秃子,小腹也凸出来了。你到底是什么玩意?怪物吗?死人吗?你到底要执著这个世界到什么时候!?」
原本神色不安地注视这场骚动的摩拉,突然间痛哭失声,旅馆主人一家也都垂下了头。
只负责粗重工作,尽量减少出现在客人前露面的机会,有时任凭胡须生长有时剃除等等,即使布莱亚用尽方法试图遮掩,但外观上年岁从未增长的事实,只要稍加注意观察便一目了然。
住在附近的人们顾忌旅馆一家人的感受而保持沉默,但摩拉似乎因为这件事,从小时候就吃上许多苦头。
布莱亚离开了旅馆,从此未再与摩拉见面。
但是,他时常从远方眺望。两人最后并没有成婚,隔年,旅馆主人的母亲过世了。三年后,主人与妻子外出旅行时受到「辛」的袭击,从此未再归来。回想起来,那时最初的「辛」尚未被打倒。
连连的不幸让摩拉成为了旅馆的老板娘,但是喜欢在这间不吉利的旅馆投宿的旅客年年减少,最后被迫不得不关门。将旅馆变卖之后,摩拉前往贝薇尔,成为尼僧深居于贝薇尔宫。
女儿究竟在想什么,布莱亚完全猜不透。也提不起劲为女儿做些什么。也许是因为自己没有身为父亲的爱情吧。自己肯定不该拥有家庭。
摩拉相当长寿。一直活到了八十岁。她成为了一位地位崇高的僧侣,丧礼举办得相当隆重。那时,长相从摩拉出世至今完全相同的布莱亚,从远方眺望着摩拉的丧礼。
妻子的容貌已经无法回忆,布莱亚也觉得自己无情。不过,第一次与她交谈时的事,布莱亚还记得。
在一间简陋的小茶店内,布莱亚喝着酒。从旁边客人的交谈,得知店长女儿的名字叫做梅璐。梅璐体格结实、工作勤奋,但除了这一点之外,几乎没有什么诱人之处。但是,布莱亚一点也不在意,时常私底下与梅璐见面。梅璐这个名字深深吸引着他。那时他深信着,只要说出那个名字,也许总有一天自己的秘密也会得到解答吧。
“为什么我不会年老,一直活在世上?”
与茶店的梅璐相遇之前的人生,隐藏着某个秘密。宛若受到蠹虫蛀蚀般断断续续的记忆中,大约二十来岁之前的记忆,就像是一个黑色的孔洞般遭到彻底消除。
只要能埋上那个坑洞,也许自己就能心满意足地死去了吧。
心中如此相信着,度过了数百年。抱着对梅璐与摩拉模糊不清的罪恶感,布莱亚一直活在世上。也许活过了一千年之久吧。
记忆只剩下残片。
大部分的时间,他作为贝薇尔的僧兵渡过了。
只要同僚之中有人发现他不会老去,他便辞去职务远走高飞。藏身于另一处的人群中,只消等个五十年,所有人便死了个精光。偶尔有人还记得他,只要推说认错人便能蒙混过去。等到风波过去之后,再回去成为僧兵。
执著于贝薇尔,原因是布莱亚感觉这里是距离答案最接近的场所。
但那是个错误。这座比塞德岛,才是布莱亚应该要更早拜访的土地。
(不,我恐怕不是第一次来吧。)
并非初次来到比塞德的记忆,模糊地存在脑海中。
他记得,寺院中只有两尊大召唤士雕像的风景。
(而且,这座山丘——)
——这里我走过了好几次。应该有一尊宛若少年般的女神像。
布莱亚闭上眼睛。
只有两尊大召唤士雕像的风景。这时女神像已经不复存在——
两份记忆分别来自不同的时代。但是,无论布莱亚再怎么找,仍旧完全无法回想起其他记忆。
重复体验同样的经验使得每一天的价值变得单薄,最后什么都不记得——并不是这类的记忆的磨耗。那就和人生最初的部分同样,被某个人消除了。不知被谁夺走了。
布莱亚无法忽视那深不可测的恶意。
布莱亚突然很想回到村中,与老年人们谈天。
就算不主动要求,老人们总是会再三向布莱亚诉说同样的故事。每个不同人生的故事,布莱亚已经几乎都熟记。尽管布莱亚逋忘了自己的人生,但其他人的——忠于耶朋教诲而度过的平凡人生,深深吸引着布莱亚。
「呦~」
布莱亚听见轻佻的招呼声。转身一看,打扮超乎常轨的二人组站在身后。搭话的人是个金色短发的男人,在夜里仍然戴着护目镜。另一个人坦露着胸部和腹部,胸口刺有火焰刺青,眼神带着几分疯狂。布莱亚马上察觉,这两人是优娜的同伴。
「晚安。」
刺青男嫌麻烦似地说着。用的是阿尔贝德族的语言。一阵痛楚自胸口传出。布莱亚讨厌阿尔贝德族。并非因为他无法摆脱耶朋的教诲,而是讨厌他们的语言。每次听见,胸口都会感到一阵刺痛。不知为何,对于布莱亚而言,那是种唤醒悲伤与憎恨之情的语言。布莱亚转身背对两人,等待他们离开此处。
「不理人喔。」
戴护目镜的男人说着。
「他讨厌阿尔贝德族啦。脑袋停在上个时代。」
刺青男唾弃似地说着。布莱亚感到想吐。
「住手啦。」
年轻女子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