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第三天黄昏,我带着阿富到新宿大街买东西。当时天色还早,耳边到处可闻仿佛惋惜日已将尽的蝉鸣。
我们正要走出巷子,突然看见两个女人迎面走来。阿富小声说,小姐你瞧!我才发现是饭田家太太和下女阿仲。我们虽然住得近,却没甚么特别交情,所以并未出声招呼,彼此点了点头就擦身而过。但见阿仲十分沮丧,满脸欲哭无泪的表情跟在女主人身后,不禁让人觉得有些可怜。
「小姐,你看!你看她们家太太……」
阿富一边回头一边小声说。
果然如阿富所讲,才几天不见,饭田家太太已经憔悴得不成人形,看上去奄奄一息,根本不像个健康的人。
「该不会已经得到霍乱了吧!」
阿富又讲了。
「不会吧!」
我嘴里虽然这么说,但饭田太太的模样,让我心底升起一丝不安。就算没有罹患霍乱,肯定也得了甚么重病,可能是妇科疾病或肺病。这类疾病要治好并不容易,所以下女们才会把她希望自己死了、想得霍乱之类的牢骚当真,远随随便便告诉外人。但从她毫不忌讳地大吃生鱼片和天麸罗这点来看,她可能真的想感染霍乱一死了之。
进入九月,疫情依旧未受控制,大多数学校只好将九月一日的开学典礼延期。而且原本很少病例的山之手那一带患者开始增加,所以从四谷到新宿之间随处可见贴了黄纸的人家。当时只要家中有霍乱患者,大门就会被贴上有如门牌的黄色警告,来往行人经过贴有黄纸的人家都会忐忑不安。可怕的霍乱就这样步步逼近,原本就胆小如鼠的我们如今更是担心害怕,只能祈求天气赶紧变冷。
「听说饭田家的阿仲决定留下了。」
有一天,阿富告诉我这个消息。阿仲原本打算八月无论如何都要辞工返乡,饭田太太却对她说,你一定要离开这个家吗?我的日子不多了,你就再忍耐一些时日吧。我都这么拜托了,如果你还是坚持要走,我一定会怨你的——饭田太太说这话的表情非常吓人,瞪着阿仲。阿仲心头一惊,只好答应留下。阿富又说:
「听说饭田太太昨天晚上杀了一只獾。」
「杀了一只獾……?为甚么?」
我问。
「听说傍晚天黑之后,不知打哪儿跑来一只小獾……饭田太太看到小獾在院子里到处爬,便要阿元阿仲将它抓住,两人听命行事,一抓到小獾,饭田太太就拿来镰刀,使劲砍下小獾的头……阿仲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真不知道她们家太太是怎么了。看样子真的不太对劲。」
「说得也是。」
一想到饭田家女主人可能因为生病而情绪激动,才会如此疯狂残酷,我不禁可怜起她来了。但这样下去的话,不知又会做出甚么事?她会不会放火把自己家烧了?——我甚至这么担心。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是九月十二日上午八点左右。阿富被遣去办事,突然神情紧张跑回来,气喘嘘嘘地告诉我们:
「饭田家女主人得霍乱了!好像是昨天夜里开始上吐下泻……我说真的,警察和公所的人都来了!」
「这下可糟了……」
我们吓得赶紧出门看个究竟,狭窄巷口挤满一堆人,刺鼻的石碳酸味薰得人眼泪直流。看样子他们要将病人送往隔离医院,还抬来插满黄纸旗子的担架。看着很让人害怕,我赶紧逃进屋里。
饭田家女主人因为罹患霍乱被送进医院,听说当天晚上十点就往生了。对她本人而言,或许是如愿了,但这附近因而交通管制、施行消毒,带来不小困扰。如果饭田太太是自然得病,大伙面对这无可避免的灾难也无话可说,但听说她得霍乱是自己求来的,邻居难免多所抱怨。
「我看她简直是个疯子。」
连我的父亲也如此说。
但是,后来从阿仲口中听到整件事情,我们都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之前曾经提到,家中只要有人罹患霍乱,门口就会被贴上一张写有「霍乱」黑字的黄纸。而饭田太太不知甚么时候准备好两张,一张贴在自家门口,一张则要警局贴在柳桥某户人家。警察原本不知道她话中涵意,但慎重起见,还是打听了一下,结果发现该户人家果真也有霍乱病人,警察吓了一大跳。患者听说是柳桥某艺妓。
三
阿仲是饭田太太搬到番众町后才来帮佣的,对之前的事一无所知。阿元则因为一直待在饭田家,对女主人的过往了若指掌。太太病死,却无人前来吊丧,只好由阿仲阿元两人草草料理了后事,守灵那天晚上,阿元才将女主人的秘密告诉阿仲。
正如众人所言,饭田太太原本在柳桥当艺妓,深受某位大官宠爱,最后甚至还帮她赎身。这名官员后来官位愈做愈高,一直到明治末年才去世。他家至今依旧十分昌盛,在此暂且保留姓名不予公布,仅以某官员称之。饭田家女主人后来被此人纳为小妾——当时流行用「权妻」这个词——此官员还在番众町帮她买了土地和房屋,偶尔抽空前来。
就这样平安无事过了四五年,不过,从那年春天起,开始少见老爷驾临。六月之后甚至不再来了。女主人因为担心,四处探询,才知道老爷在柳桥另结新欢。而且对方远是她在柳桥当艺妓时情同姐妹的年轻女子。女主人得知此事,气得咬牙切齿。虽然老爷每个月还是准时送钱来,女主人生活无虞,但一想到自己老爷被情同姐妹的女人抢走,更是愤恨难耐。当然这也很可想像,只不过饭田太太的嫉妒心较常人强上许多,恨对方恨得入骨。
老爷之所以变心,正如我先前推想,因为女主人患有严重的妇科疾病,经过种种治疗,不仅不见好转,甚至日渐严重,因此老爷才会重回旧地结交新宠,对他而言,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但每个月还是固定支付生活费,女主人用度照旧,所以她对老爷毫无怨言,但对新欢就是不能释怀,满心怨恨。就在此时,女主人病情日益严重,她开始焦虑,每天念着「想死」或「干脆得霍乱算了」,或许就因这样,才会行为异常。最后她甚至觉得自己已染上霍乱,根本不听阿元劝告,开始肆无忌惮地大吃一些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