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兄妹之魂

水气,让这家位于山腰处的小旅馆突然冷得有如冬天降临。当时我刚从二楼的起居间下来,坐在门口附近的大火炉前,一如往常地和其他住客闲聊,正聊得起劲。我闻言转身往外看,发现赤座就站在门口。他戴着一顶破旧的呢帽,西装裤裤管卷了起来,袜子外穿着草鞋,手里还拿着根木棍代替手杖。

  「你怎么来了?来,快进来。」我单脚跪着招呼他进屋,赤座却以很怀念的眼神盯着我,然后就往门外走去。我原本以为外头有人等他,继而发现似乎并非如此,我觉得不太对劲,起身往门外走去,却看到赤座头也不回地直奔山上。我愈来愈觉得奇怪,便穿上旅馆的草鞋追了出去。

  「喂!赤座!你上哪儿去?喂!赤座!」

  赤座完全不回答,一声不吭地拼命往前走。我一边叫着他的名字,一边在后面追,追到妙义神社,突然不见他的身影。阴天的冬日,太阳又快下山了,高大杉树林里也变得有些幽暗了。我心里浮现一种不祥的预感,喊他的名字喊得更是大声,就在这时候,只见赤座从杉树林里迷迷糊糊跌跌撞撞跑出来。

  「好冷,好冷!」

  他嘴里嘟嘟嚷嚷。

  「当然冷了!山里天一黑就会突然变冷,我们还是赶紧回旅馆烤火吧!还是你想先拜拜呢?」

  赤座甚么话也没说,只是突然伸出右手。借着微弱的亮光,我发现他食指和中指流血了。我以为他被树枝刺伤,赶紧从袖口拿出不要的稿纸说:

  「你先用这个压着,我们快回旅馆去吧!」

  但他还是不发一语,从我手中接过稿纸,我以为他要覆在手背上,没想到赤座又快步往前走去。看样子是不打算折返,而是想继续上山。我吓一大跳,连忙叫道:

  「喂!赤座!现在怎么爬山啊!明天我再带你来,今天先回去吧!要是爬到一半天黑了就糟了!」

  然而他却完全不理会警告,一意孤行拼命往前走。我愈来愈觉得他行为古怪,于是便喊着他的名字赶紧追上去。因为我八月就上山了,已经十分熟悉附近的山路,脚程也算是快的,但他却比我还快。一转眼就拉开三尺、拉开五尺,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追赶,却怎么也赶不上。周围愈来愈暗,寒冷的雨丝不断落在身上。沿路完全不见其他人往来,根本求助无门。我很担心因为天色昏暗而失去他的踪影,所以一路上都睁大眼睛,紧追不舍,最后还是在山坡的转角把人给跟丢了。

  「赤座!赤座!」

  空荡荡的森林里只听见我的喊声回响着,却没有任何回答。我还是不死心地继续追赶,终于来到大杉树旁的茶屋前,因为怎么找就是找不到赤座,我愈来愈焦急。问了茶屋的人,对方说这种阴雨天气,太阳又已经下山了,谁都没有出门探看,所以不知道是否有个如我描述的人经过。前方不远处,就是妙义山地势最为险恶的第一座石门,即便我再怎么熟悉当地路况,也没勇气在这样的天气往那里走去,只好死心,暂停追逐的脚步。

  路上愈来愈暗,我向相识的茶屋老板借来灯笼,冒雨下山。没有带雨具的我浑身湿透,回到小旅馆时真是透骨地冷,全身直发抖。旅馆的人也因为担心我迟归,正准备出门相寻,众人一看到我出现才放心,立刻带到火炉旁取暖。湿透的身子靠近火炉之后,我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但一想到下落不明的赤座,胸口又压上一块大石头。听我解释完事情的经过,旅馆的人也都很纳闷,其中却有人有不同的看法。

  「像他们这种信仰虔诚的人,有时为了修行,很可能会故意选择天黑上山。隐居深山的僧侣和修行者常这么做。」

  旅馆的人告诉我,今年二月雪下得最大时,有个苦行僧去爬山,直上到第二座石门。但从刚才赤座的样子看来,我实在不觉得他是那种特意寻求苦难磨练的修行者。入夜之后,赤座还是没有回来。我心想,他该不会真像旅馆的人所说的,藏身在某座石门底下,躲避凄风苦雨,或在修练某种法术吧。就这样左思右想,我烦了一夜,无法成眠。天亮之后,雨也停了。吃过早饭,我和旅馆里的两名员工及一名向导,重回山中寻找赤座。

  我们沿路仔细搜索树林所有角落,一直找到昨天那间大杉树旁的茶屋,就是没有赤座的踪迹。或许因为昨天晚上赶路,今天早上我两腿发软,走不太动,大伙决定让我在茶屋略作休息,其他三人则登上石门继续找人。不到三十分钟,其中一人回来说,他们发现有个男人从蜡烛岩滚落峡谷。我闻言当场从椅子上跳起来,和他赶往第一石门。

  茶屋的人则帮我通知旅馆。

  三

  旅馆的人听闻消息,立即赶来,等我们把赤座的尸体搬回旅馆时,已将近十一点了。雨停了的初冬太阳光彩夺目,杉树林中隐约传来小鸟鸣唱。

  「唉!」

  我叹了口气,盯着尸体看了好一会儿。眼前这个男人因为额头撞上石块,半张脸全是血,除此之外,还沾满了泥巴和树叶。到目前为止,我根本无暇看清此人长相,单凭他身上的衣服,便认定他就是赤座,一直等到回旅馆后,众人将尸体摆在门口,我才有机会冷静下来,仔细看了这张脸,结果发现,他根本不是赤座,而是一个见都没见过的陌生人!这真是太不可置信了,我在亮晃晃的阳光下左瞧右瞧,最后确定,他真的不是赤座。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好像在做梦一样,呆呆望着尸体。当然,昨日那时候天色已晚,但来旅馆找我的那个赤座,打扮确实和他一模一样。眼前的尸体穿着西装,袜子外也穿着草鞋,就连我们在山谷中发现的呢帽,都和我昨天黄昏看到的赤座完全无异。但这也并非绝无可能。登山客的打扮大抵都差不多,也许我昨天看到的赤座根本就是别人也说不定。我为了寻找证据确认自己的想法,在尸体上上下下搜了一逼,结果摸到一张皱巴巴的稿纸。

  稿纸?这不就是我昨天在妙义神社前,为了帮赤座手指止血,而从袖口掏出的稿纸吗?而且稿纸最开头的两三行还留着我的笔迹!我又察看死者的双手,结果发现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确实留有挫伤。稿纸上也沾了他的血。这些都足以证明,昨晚我看见的那个人,的确就是眼前的死者。是我将他误认为赤座?但他的确来找我没错啊!当时天色虽然昏暗,我的的确确看到了赤座。结果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变成别人。我怎么想也想不通,只能傻傻盯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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