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上 I 嫩叶的季节


  我被迫暂时离开家。老太太说这是就读全人班的前置准备之一,完全不必担心。爸妈紧握著我的手,笑著送我离开,但我忐忑不安。

  我搭上一艘没设置窗户的屋形船(注:类似平房的船),被喂一碗装在漆碗的液体,对方说这可以防止晕船。液体如黑糖般甜腻,后劲十分苦涩,不久,我的意识逐渐模糊。

  我感到屋形船飞快航在运河上,完全不知航向何方,半途船只晃荡的幅度有变,又听到船外传来风声,或许驶到相当宽阔的河道。说不定进了利根川的主流。我想开口问,但还是闭嘴,自认别多说比较好。搭船期间,有名女子不停问我问题,都是听过千百次的题目,她也没打算写下我的答案。

  屋形船多次变换方向,航行三个多小时才靠岸。那是不见天日的码头。我们走上暗无天日的楼梯,一路上什么景色都看不见,最后进入一间像寺庙的建筑。

  出来迎接我们的是一位年轻的黑衣僧人,头发剃得乾乾净净。僧人一出现,陪我来的人就离开。我被带进一间空无一人的和室,床间(注:和室中部分墙壁外推而成的装饰空间)上挂轴的文字墨色黑亮,不知写些什么,但很像和贵园匾额上的字。

  我正坐在榻榻米上,但僧人指示我盘腿打坐,似乎要我打坐冥想,平心静气。和贵园每天都有打坐时间,我早就习惯了,但后悔没穿更宽松的长裤。

  我进行缓慢深入的丹田呼吸,希望尽快让心情平静下来,但其实不用这么急,因为等待的时间长达两、三个小时。打坐期间,太阳已经下山,时光流逝的速度似乎和平时不同。我脑袋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就是无法专心想一件事。

  随著房间暗下来,气氛愈来愈不对劲。我最初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发现太阳下山,却没听到《归途》的旋律。如果是在神栖66町,无论身处哪一个乡,黄昏时分都会播放这首歌。如果我远在听不见这首歌的地方,代表我在八丁标外。

  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

  突然,生理需求来了。我试著呼喊有没有人,但没回应。我无可奈何地离开房间,在莺张走廊(注:有声响设计的走廊)上,每踏一步都会发出刺耳声响,幸好走廊转角处就有洗手间。结束后,我回到房间,里头居然点起灯,进房就看见一位正襟危坐,驼背白须的老僧。他比当时十二岁的我还矮小,相当年迈,穿著粗糙褴褛的袈裟,但散发出难以言喻的优雅气质。

  老僧要我尽快正坐在他的对面。

  「如何?肚子饿了吗?」

  白须老僧笑著问我。

  「是,有一点。」

  「难得你来一趟,应该盛情款待,但很遗憾,你得绝食到明天早上。你撑得住吗?」

  我吓了一跳,但还是乖乖点头。

  「我是这间破庙的和尙,法号无瞋。」

  我一听就赶紧挺直身子。无瞋上人的大名在神栖66町无人不知。咒力最强大的镝木肆星先生受人敬畏,无瞋上人则是受万人景仰,德高望重的圣人。

  「我……我叫渡边早季。」

  「我和你的父母很熟呢。」

  无瞋上人微笑著点头道:

  「他俩从小就很优秀,我一直相信他们会成为领导町的人物,果然没辜负我的期望。」

  我不知如何回应,但很高兴爸妈受到夸奖。

  「不过,你爸爸小时候很爱恶作剧。每天都拿芒筑巢的假蛋砸学校的铜像,臭得大家都受不了。那是我的铜像哦。啊……对了,我当时还是和贵园的校长。」

  「这样啊。」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无瞋上人当过校长,更难想像爸爸干过和觉一样的傻事。

  「早季接下来要进全人班,成为大人的一份子;但在这之前,今晚要在这里的本堂待一夜。」

  「请问……这间寺庙在哪里?」

  打断无瞋上人说话很没礼貌,但我实在克制不了好奇心。

  「这间寺名叫清净寺。我平时在茅轮乡的极乐寺担任住持,但要点燃成长的护摩火时就得到这里。」

  「难道这里在八丁标外?」

  无瞋上人脸上闪过一抹惊讶。

  「没错。这是你这辈子第一次走出八丁标。但你不必担心,这间寺庙周围设有强大结界,像在八丁标中安全。」

  「是。」

  无瞋上人平静的口吻有股能量,消弭了我的惶恐。

  「仪式已经准备好了,但护摩仪式没什么了不起,只是单纯的仪式。我说些简单的法话给你听,你不必战战兢兢的,我的法话会让人很想睡,不过想睡就睡,不必客气。」

  「那怎么行!」

  「别紧张,我是说真的。以前有个失眠的人到庙里,说他整晚睡不著,醒著发呆未免浪费时间,希望能够听段散播福气的法话。我因此邀了一群失眠的人开法会,过十分钟,大家都呼呼大睡。」

  无瞋上人的口条流利,引人入胜,完全不像老人家。我放松笑著听他说话。他的法话虽然不至于催人眠,但没什么耳目一新的内容。仅是人生大道理,要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为他人著想。

  「这句话说来简单,但很难体会。假设这样一件事情好了。某天,你与朋友两人上山,半途两个人肚子都饿了,朋友从竹盒里掏出饭团,只顾自己吃,不分给你。你希望朋友分出一颗饭团,朋友说,没差啦,没有必要。」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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