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离开之前,栞子小姐曾经翻到手稿背面看了好一阵子。
「这是《狱门岛》尾声的其中一段内容。这大概是重新誊写之前的草稿之一。横沟处于战后纸张不足的时代,会拿旧稿纸背面撰写其他作品。所以这是《雪割草》的真迹手稿,同时也是《狱门岛》的真迹手稿。」
(他会像这样把作废的旧稿纸拿去另做其他用途,反覆使用。)
我想起一人书房井上老板说过的话。当时井上老板仔细为我说明,只是我没有想到「另做其他用途」是拿来写其他稿子。当然栞子小姐──以及在场的另外两位横沟迷,应该早就都知道。
「之前在这张桌上拿出假手稿时,我注意到乙彦先生和创太先生都率先检查稿纸背面。可想而知,他们两人都晓得手稿背面写着其他作品。」
参考数位相机照片伪造的《雪割草》假手稿背面没有《狱门岛》的文字,这就是他们两人立刻就识破那是贗品的原因。
栞子小姐的视线再度停留在井浦创太身上。
「《狱门岛》的尾声也是这部杰出作品数一数二的知名场面。这张手稿对于喜欢金田一耕助系列,而且最爱《狱门岛》的你来说,是无论如何都想要拥有的吧。当时你用过的数位相机里也留着这张手稿的照片。」
「那些都与我无关。那台数位相机在全家旅行时也会使用,外婆有时也会借去用。你确定不是外婆拍的?」
「你够了!」
井浦清美忍不住放声大叫。
「你外婆为了把手稿找回来还给乙彦表哥,绞尽脑汁拟定计画,希望尽可能以稳当低调……让你不会被追究刑责的方式解决这件事。如果是外婆偷的,她会主动归还。」
「那个人有可能是忘了啊……」
井浦创太露出浅笑,让他的母亲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
「她在临死前就时不时意识不清楚了,不是吗?记忆一定也变模糊了。她忘了是自己偷的,只想着要找出来。外婆的确有可能这样。」
他从头到尾都坚持狡辩,就跟九年前井浦初子把罪过诬赖到别人身上时一样──只不过那位品行恶劣的人还懂得讲道理。正如栞子小姐刚才说的,这次的事件没有明确证据。
「首先,我如果是犯人,那未免太奇怪了。东西是我偷的,我会一直藏着吧,怎么可能还给表舅……」
「你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栞子小姐以尖锐的声音打断对方,转身环顾书房内。大大小小尺寸的书背全都面对着我们。
「你是为了得到这些你也帮忙收集补完的横沟收藏。乙彦先生过世时,继承他藏书的是他的亲生女儿,但你也有取得的机会……那就是讨乙彦先生欢心,让他把藏书送给你,就像乙彦先生继承秋世女士的《雪割草》那样。」
另外一个没有说出口、他也能够正式继承的方法,就是井浦清美与上岛乙彦结婚。栞子小姐就是为了确认这个可能性,才会问她结婚的问题吧。
「相较于能够获得这些收藏,暂时放手真迹手稿也不是坏选择。反正你只要融入这里就能够自由翻看手稿。考虑到对于未来的投资……」
「你一直在胡言乱语!那么想要将我定罪的话,拿出证据来看看啊证据!」
井浦创太气呼呼地一拳打在花园桌上,《雪割草》的真迹手稿因此一震,彷佛在害怕──我觉得自己在九年前也看过同样场景。
沉重的沉默蔓延在整间书房里。
「我……并没有想要让任何人背上罪名。」
上岛乙彦开口说。
「九年前的事情没有任何证据……你说得确实没错。」
安心与欢喜的表情在井浦创太的脸上绽放。但是在他开口之前,屋主冷冷继续说:
「可是,当时我的母亲和我的关系彻底毁坏……上岛家也可以说整个瓦解,这全都是偷走手稿的人所造成。」
他瞪着面前的犯人,被瞪的人低下头躲开凝视。
「那件事的伤痛,我花了九年才痊愈。九年的时间并不短,尤其对我这样的老人来说更是如此。」
浮现皱纹的手,把桌上的真迹手稿拉近。井浦创太反射动作地视线跟着手稿移动。
「我知道你讨厌《雪割草》。这部作品的确是身为侦探作家的横沟,在失去能自由创作的环境之后,为了养家而为五斗米折腰的作品。但是这部小说也反映了横沟的家庭观与职业意识……就算是不得已的工作,我想有时也掺著作家真实的情感。
读者也是受到这部分强烈吸引。秋世阿姨如此,家母如此,初子阿姨也是如此……而我也是。因此我们才会喜爱《雪割草》。」
在安静到连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的书房里,只有上岛乙彦的独白回荡着。窗外的秋阳逐渐西斜。
「像你这样不懂这种情感的人,我不会把手稿交给你,其他所有藏书也是。」
井浦创太像是遭受猛烈重击般嘴唇颤抖,血色逐渐从他的脸上褪去。下一秒他无声踹开椅子跑出书房。
「创太!」
对于母亲的呼唤他没有回应,跑下楼梯,直到玄关门发出猛烈甩上的声响,才再度恢复安静。
「乙彦表哥,对不起……」
打破漫长沉默的是井浦清美的道歉。
「家母和创太对你的所作所为……我不知道该怎么道歉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