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着眼睛时,我听到奇妙的声响。
「嘶──嘶──嘶嘶嘶──嘶──」
有气无力的分岔口哨声,是栞子小姐啊──恍惚中我这么想。这是她以前聚精会神看书时的习惯。因为口哨声不小,如果是在家里也就算了,在公共场所我就会希望她小声些,毕竟──
我猛然睁开眼。不晓得什么时候我已经靠着椅子打起瞌睡。一睁眼睛就看到十分古民宅风格的粗屋梁与时尚的圆形吊灯。
这里是位在由比滨路旁一栋两层楼古民宅改建的书香咖啡馆。两侧墙壁都是高达天花板的书柜,柜上装饰着大尺寸的摄影集与国外的食谱书。
口哨声仍在持续,但吹口哨的人不是我的妻子栞子小姐。今天一起来这家店的家人还有另外一位。
「扉子……」
我开口喊坐在对面的女儿。身穿深蓝色长版上衣洋装的娇小少女正聚精会神看着文库本,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垂落在桌上。这个孩子是筱川扉子,是我们的独生女。
「爸,怎么了?」
她停止吹口哨,拿着文库本伸懒腰。那本书是岩波文库出版的芥川龙之介《罗生门、鼻、芋粥、偷盗》。少女有一双大眼睛、挺直的鼻梁、雪白的肌肤、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放掉书的态度、阅读时就会吹出分岔口哨声,以及最近开始戴起的眼镜──这一切的一切都跟她的母亲栞子小姐十分神似。
现在是二○二一年十月。扉子目前就读小学三年级,即将满九岁。时光飞逝的速度快到让人无法想像,我和栞子小姐当然也跟着增加了几岁。
纵使觉得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但这话如果让老年人听到,就会被他们笑。他们说我总有一天会觉得三十几岁还很年轻。会不会有这种感觉,我还不确定。
「那本书有趣吗?」
我问。
「很有趣!」
我话才说完,她立刻精神饱满地回答。坐在窗边吧台座位角落翻开书、与少女年龄相仿的少年瞥了我们这边一眼。他们也跟我们一样是亲子组合,少年身旁坐着貌似他父亲的男人。我竖起食指抵着唇示意扉子小声点。咖啡馆里的客人全都沉浸在自己的书中世界。
「很久很久以前,有位少爷的鼻子非常长,如果下人没有帮忙扶住他的鼻子,他就没办法好好吃饭。可是有一天他打了一个喷嚏,鼻子掉进粥里……」
扉子压低声音,生动地向我说明。她刚刚大概读了《鼻》吧。这篇小说有名到至少每个人都听过标题,不过现在听到这故事,我才觉得诡异。
吧台区的少年戴起耳机投入在自己的书里。或许是因为他戴着连帽上衣的帽子,所以我无法看清楚他的长相。他面前翻开的书是套着书店书衣的硬皮书,可能是在镰仓站前面那家岛野书店买的新刊儿童文学之类的吧。跟我们家女儿的喜好完全不同。
扉子任何书都看,在她眼中不存在新书、旧书、童书、成人书等分类。我们家儿童房的书柜上陈列的书籍,从封面华丽的轻小说、漫画文库本、到包上石蜡纸的岩波文库与新潮文库旧书等,种类繁多。文库本多是因为扉子说CP值比较高;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小学生选购书籍的标准是根据CP值。我把这情况告诉栞子小姐后,她回答我她也是如此。原来我在筱川家是少数派。
「爸,现在几点?」
女儿出其不意换了话题。我把自己的智慧型手机拿给她看。现在是下午一点半。
「一楼的老板伯伯回来了吗?」
这间咖啡馆是「鼹鼠堂」旧书店的一部分。一楼卖旧书,二楼是咖啡馆。以前开在小田急线长后站旁,直到两、三年前才搬到镰仓来。听说他们以前也有咖啡馆。
或许是旧书买卖的环境比以前更艰难了,所以有愈来愈多旧书店会在店内另辟餐饮区。这家旧书店座落在观光客较多的由比滨路旁,生意相当兴隆。即使是下雨天,店内也几乎是客满。
「可能还没吧,这种天气到府收购会花比较多时间。」
我回答。这场暴雨一直下到中午过后,到府收购堆书时要避免把书弄湿,所以不是那么容易。
扉子阖上《罗生门、鼻、芋粥、偷盗》,一口气喝下几乎没碰的漂浮冰红茶。因为她只顾着看书,加蜂蜜的冰淇淋早就融化。那是用附近养蜂园生产的蜂蜜制作的蜂蜜甜点,也是这家咖啡馆最大卖点。
我今天陪扉子来到这里,是因为她要买预留在一楼的旧书,但是店里的工读生不清楚书放在哪里,老板又出门到府收购去了,打他的手机也不通,因此我们来到二楼的咖啡馆打发时间。
请旧书店帮忙留书的小学生大概很少见,但是更罕见的是她请店里帮她留的那本书的内容。喝光饮料的女儿,对着身为她父亲的我微笑说:
「好期待那本横沟正史的《狱门岛》!」
我知道《狱门岛》这件事是在三天前。我独自一人在整理采购回来的旧书时,文现里亚古书堂的电话响起,来电者是扉子就读的市立小学的班导。这位古板女老师年纪比栞子小姐略长,我在教学参观时也见过。
『我打电话到您夫人的手机,电话却不通。』老师以严肃的声音说。我向她道歉。栞子小姐目前人正在伦敦出差,还要一个星期才会回来。她去亲生母亲经营的旧书店帮忙,因此这段期间平常使用的手机号码不通。她跟我联络都是透过智慧型手机或电脑的视讯通话软体。
我向对方说明后,也很好奇她打电话来的用意。
「扉子怎么了吗?」
女儿不可能做出值得我担心的行为;她的成绩也绝对不差,但校园生活说不上顺利。她在班上被彻底孤立。
原因在于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