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
夜色更深了。
拖车内早就不见了井上的身影,扇也不在。驾驶席上的永田正闭着双眼靠在椅背上,还带着耳机。那不是无线电,可能是在听音乐吧,他正和着音乐的节奏点着头。
通信班还没有消息,干等是非常难熬的,早知道这样,自己也该准备一些用来消磨时间的东西,卡莲想。只是如果要问她是否还有闲情去享受这点无所事事的时间,很遗憾,答案是否定的。
虽然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但只凭眺望外面的景色还是不能让心情平静下来。卡莲意识将目光移向车内,不过,这同样很无聊,与普通拖车相比,这辆车内的设备要丰富许多,但毕竟她不是机械狂,自然不会对这些东西产生什么特别的兴趣。
所以,卡莲很快就注意到了。
驾驶席位置安装的通讯机上,用透明膠帶粘着一张照片。
上面映者的,是坐在一个石料建造的窗口边的永田。不过,那上面并非只有永田一个人,他身边还靠着一位漂亮的女性,女性怀中还抱着一个可爱的婴儿。
家人的照片——吧。
这时,看莲才意识到,自己对于永田的私事基本上一无所知。就在她这样思考着的时候,永田突然开了口。
“都是美女吧。”
本来以为他在专心听音乐,没想到还一直注意着周围的情况。不过想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现在不是休息时间,而是在待命中。
“是你的太太和……女儿?”
“嗯。”
在回答卡莲提问的时候,永田已经睁开双眼,拿下了耳机。
“顺带一提,妻子是我师傅的独生女。”
“哦。”卡莲点头。“陶艺……没错吧。”
“对于师傅来说,我是他的不肖弟子。”
永田耸了耸肩。
“那时师傅说,如果我们结婚就把我逐出师门,于是我和他大打出手,最后,我们开始相互扔各自的烧制的器皿。我的倒也算了,师傅的那些大概抵他一年的生活费吧。”
卡莲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激烈。”
“好在,最后他还是承认了我们。”
永田也笑了。
“要说起来,还是说服妻子嫁给我更花工夫,从进师门之后花了整整两年。”
“被你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你拜师的动机很可疑。”
“不是可疑,原本就是动机不纯。其实我妻子也是制陶的,师傅则是开了陶艺教师当讲师的。偶然的机会,我去听师傅的讲座,结果对她一见钟情,于是当天就入了门。”
越来越有趣了。
“你还真积极。”
“怎么说呢。我用了一年时间才争取到了第一次的约会,从这层意义上来说,或许女儿才是我师傅的秘密武器。”
永田笑着摸了摸照片。
“而且,那次约会虽然是去打弹珠,两个人为了如何取胜而争论个不停。说实在的,那次约会我自己都有些莫名。”
“很开心吧。”
“我觉得只是去凑了个热闹……开心——嗯,也可以这样说吧。”
永田说着将手从照片上移开,目光转向过了挡风玻璃。他将双手箍在后脑勺,用有些呆滞的语气说道。
“开心,那时真的很开心。后来还生了个可爱的女儿,只是最后,女儿没能长大成真正的美女。”
卡莲略微一惊,扭头看向身边的永田。
对啊。
照片上的永田比现在年轻。而且听说,现在他独自一人在东京租界外部的山庄生活。
如此一来,这张照片——
“……抱歉,我不该提起这个话题。”
卡莲咬了咬嘴唇小声道歉,但永田却微笑起来。
“是我先提起的。而且,这也是七年前的事了。”
七年前——是那场战争啊。
“最近我总会回忆那些开心的事情,比如那时妻子真的很漂亮,女儿也非常可爱。它们现在说不定在那个世界笑我,美化过头了。”
参加抵抗组织的人都是坚强的人。
特别是这种时候,卡莲想。无论是眼前的永田还是扇,不,还有井上和杉山他们都一样,虽然背负着不同的痛苦,但平时从不表现出来。就算再艰辛再难过也会面露笑容,对所有人露出笑容。这次的行动也是。一旦失败或许自已就会没命,就会像上次那样失去同伴,尽管如此。他们却根本不害怕,甚至能和平时一样说说笑笑。
“大家,都很从容啊——”
但当卡莲将这话说出口时,永田却忽然板起了脸。
“我认为不是这样的。”
“啊——”
“正因为并不从容,所以才会这样吧。因为害怕不列颠,害怕死亡——所以,大家才会笑。如果将心中的恐惧表露出来,人就会束手束脚,什么都办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