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入地面的夜晚残渣在新鲜朝阳下渐趋稀薄,拥挤文字形成的地毯与因异教痕迹疯狂的首都露出全貌。
家家户户响起近似呢喃的开门声,脸色难看的人们挂着发霉般的惨白嘴唇,他们有如食尸鬼的扭曲身子络绎不绝地涌入灰色城镇,画面相当诡异。
低着头的人,乃是丧失了一切话语的受害者。他们为了不跟别人对上眼而垂下头,即使彼此肩膀相撞也不肯抬起来。
此时,两个男人扭打起来。他们只对彼此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并未传出互骂的语句。接着只能听到拳头揍烂肌肉的声音,骨头敲碎骨头的声音,呕吐物喷到墙上的声音,以及牙齿滚落地面的声音——他们没有「沟通」、「谢罪」等平静纷争的话语,除了攻击以外没有制止对方攻击的手段。
其中一人将嘴用来攻击后,事态及聚落幕。喉管被咬的男人口吐白沫地朝天呻吟,这道响彻早晨天空的声音宣告了争端终结。
在他们两旁,每个人都挂着一副死人脸晃过去。
有个骨瘦如柴的老人趴在地上,一边嘟囔个不停一边在地上以漆黑文字写下某人的名字——他是个逐渐失去话语的人。老人以指为笔以血为书,为了让自己绝对不忘记比生命更重要的话语,忍着痛楚试图留下记忆。他右手除了拇指外的四指,已经短得只剩根部。
一名衣衫褴褛的病态瘦削男子,缠着路过的人们不放。
「拜托,来个人告诉我那个字是什么。我太太快死了,我想在她临终前把那个字告诉她啊!记得吧?可以让人高兴的那个字,我想不起来啊!求求你们,她快死了。拜托,拜托来个人把那个字告诉我,别折磨我啊……」
附近有片围在白色栅栏中小墓园,哀求男子之妻迟早会睡进去吧。墓园中有名女性跪在尖塔状的新墓碑前,仰天号泣。
「对不起,我没想到那些话会把你伤得那么重……会把你逼上绝路……原谅我,亲爱的,我马上也……唉呀,男人被抢的女人来替抢她男人的女人擦屁股罗。」
突然,在以男性般低沉嗓音笑出来的女子面前,长得像只瘦乌鸦的未亡人耳朵尖叫,动手去抓坟前的女子。
「你这家伙在愚弄我是吧!你把我当笨蛋是吧!」
两个女人对吼让墓园变得极为吵闹,外头边以树枝敲打墓园白栅栏边走路的瘦弱小女孩,则以沙哑声音唱着走调的诡异歌曲。
看板涂黑的店铺。眼耳喉已毁的僧侣。以笼中九宫鸟替自己发言的少女。在语言压力下吹嘘的女子。以双手捂住嘴奔跑的妇人。发出幼儿声音追着妇人的男性。无言地玩跳绳的孩子们——。
虚伪、恶言、误报,疯狂的混合词你来我往,沉默与喧嚣怒目相视。疑神疑鬼,绝望与失望,混乱、疯狂、愤怒、憎恨、嫉妒、争执、死亡、污染——种种负面力量寄宿在语言之中,让社会失去了秩序。
「看这个惨状,要不是政府舍弃首都,就是政府本身已经崩溃。都民们的样子,在在显示了讯息无法流通导致贫困。这里大概会在名字遭人遗忘的情形下静静灭亡吧。」
『如果能灭亡倒还好,要是这种景象持续数百年才令人毛骨悚然。』
洛芙与爱莉雅的对话内容相当悲观。
两人背后,康那与盖着毯子的米戈并肩而行。尽管因为看见语言灾的惨状而说不出话来,少年却有种似曾相识的奇妙感觉。
一行人走出音乐厅时,还是太阳尚未升起的黯淡清晨。经由充足睡眠消除疲劳的康那他们,以背包中剩下的面包和少许清水果腹,为了在爱莉雅的带路下前往据说收藏有《塞拉伊诺断章》的首都而离开音乐厅。随着太阳位置渐高,首都惨状毕露,康那见到这堪称人间地狱的光景,头一次明白语言遭到破坏有多么严重。
为了尽可能与他人保持距离,爱莉雅选择了较宽敞的路——理由在于,若不接触受害者,便不会受到直接的影响。
一会儿后,他们抵达了一个有大喷水池的广场。这座喷水池要比音乐厅附近那座来得朴素,形成伞状的水并非纯粹的透明,而是染成了灰色的污水。
『瞧,那就是图书馆罗。』
爱莉雅以目光示意他们的目标。
这栋有如哥德式教堂的建筑,以十字耳堂的尖塔贯穿天空。这座收藏了《塞拉伊诺断章》的豪华建筑很可能是书徒根据地,洛芙恩师修琉斯贝利的脑也可能在这里。然而它的外观,却更进一步地刺激着康那的似曾相识感。
「那栋建筑是……」
在呆呆仰望图书馆的康那面前,爱莉雅甩动白发回过头来。
『我的工作就到此为止。接下来你们自己加油罗,小弟弟小妹妹。』
这么奏完后,她便踩着高跟鞋往回走。
「昨晚冒犯了你真是不好意思,谢谢你!」
洛芙在深深鞠躬的康那旁边高声宣言:
「爱莉雅,我们一定会找到希望。」
爱莉雅回赠了他们一曲。那威武而雄壮的音色是她个人的鼓励方式。
在刻上几何图案的拱门与设有镂空装饰栏杆的宽敞阶梯引导下,洛芙与米戈走向无名都市图书馆的正面入口。
「这样啊……这里是……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图书馆出现在眼前后,康那总算明白方才的似曾相识感从何而来。而且,一股无论如何都想确认的强烈冲动,驱使他飞奔而出。
「康那?」
「抱歉,我马上回来!」
这里是受到语言灾侵蚀的首都,在这种地方单独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