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见两名符力站在桌前,捉着同一只茶壶的握把,似乎正争执不下。
「我来泡吧,请您随便找个位子坐。」
「客人才该坐下吧。招待客人是我的工作,你这样做我很困扰。」
「您不用也把我当作客人看待。因为在这座护乐院,符力等同空气。」
「……你是不是还有点怀恨在心啊?」
两个大男人在狭窄的厨房里互争一只茶壶,柚纪无言以对,本想插嘴说:「你们到底在干嘛?」却不知如何开口,不由得呆呆望着两人的唇枪舌战。
「让师父为我泡茶,坦白说感觉很不舒服。」
最终茶壶落到了左慈手上,他动作熟练地开始准备泡茶。有着师父外形的符力一脸不服气,将椅子拉到桌旁坐下。他托着腮、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目光突然停在了桌缘的老酒酒瓶上,脸上闪过不怀好意的表情,问左慈说:
「不介意我喝吧?」
「太阳都还没下山就喝吗?」
左慈蹙眉劝道,却一手俐落地烧开水、秤茶叶,一手递出茶杯。符力露出满意的微笑,往茶杯里倒满酒。
「柚纪?屋里的情况怎么样?」
左慈注意到她。柚纪紧握着门框呆立不动,只是发出了「啊……」的茫然应声。
「哎呀,要接待人的人却先喝了起来,真是不应该呢。」
符力就像做坏事被发现的男孩子般缩起脖子,「嘿嘿」地腼腆笑了。
嘴角一勾脸颊就会出现笑纹,和师父一样的笑容——不对。这只是师父的冒牌货。他只是遵照涛华道长的期望,做出和师父相同的言行举止罢了——但是,当他朝自己投来「相同」的笑容,瞬间柚纪再也按捺不住涌上心头的情感,掉头离开厨房门口。
「柚纪?」
「喂、喂?客人——」
柚纪倾着身在屋檐下卯足全力狂奔。她紧咬牙关,在眼睛深处使力,以免情感和眼泪满溢出来。
啊啊……发生在眼前的这些事是现实吗?自己只是将脑海里想像的愿望,误以为是现实了吧?不可以期待。不可以接受。之后一定会大失所望的——
绕到草庵后头,屋檐底下并排着好几个大水瓮。她绊到脚尖,最后几步往前踉跄,赶紧伸出双手握住瓮缘。水瓮里积满的雨水因而摇晃,泛出涟漪,水面上自己的脸庞随之扭曲。
但涟漪撞上瓮缘消失不见后,自己的脸依然难看地扭曲着。眉毛往下撇成了八字,嘴唇用力抿起,下巴和鼻梁皱出了柿子干般的皱纹,真的是难看得不得了。唯独使力的双眼带着迷蒙光芒。
「呜、呜咕……」
发出的哽咽声一样难听到不行。
柚纪突然像使出头槌般,猛地将头淹进水里。顿时水花四溅,脸部感受到一阵冲击。「噗哈!」柚纪抬起头,刘海、鼻头和下颔不断淌下水珠。水面剧烈起伏,无法再映照出自己难看的脸。
「呜呜……呼呜……呼呜……」
柚纪拼命忍住,不让自己呜咽出声。失去了宣泄出口的呜咽像要冲出胸膛,胸口阵阵刺痛。接着她再用力将头淹进水里。
「……师父……师父——」
然后为了不让厨房里的人听见、将呐喊声封在水中,她在水中大声呼喊。声音变作了无数气泡,噗噜噗噜地浮上水面。没气了以后,她才从水里抬起头,咬着牙关忍下呜咽。当忍不住了,就又将脸埋进水里,尽情声嘶力竭地呐喊。
「呜啊啊啊啊啊……师父——」
那不是师父。师父死了。不论多么哀恸、多么冀望,都无法改变过去。不能回头、不能松懈、不能靠过去。
八华山真是坏心眼的地方。让她想要放弃累积至今的时间,往后倒退。若不绷紧神经,眼前的现实就会转变成自己的渴望。因为那样子一定比较轻松……
「呼……呼……」
柚纪倚着瓮缘大口喘气。不断滑下脸颊的斗大水珠,已分不清究竟是瓮里的水还是自己的眼泪。
自己倒映在晃动水面上的脸庞,好像正坏心眼地笑着。
——欸,你为什么要这么逞强?
眼前的自己开口说话了。
——问我为什么……因为我今后也必须活下去,无论做什么都得自己来。因为师父已经不在了,不可以依赖他……
——师父不是还在吗?
——不对,那不是真正的师父。
——不是真正的师父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别去怀疑,就没有不自然的地方。只要你别再逞强,他就会变成你的师父。小细节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不行。那样子就输了。
——你在和谁较劲啊?就算你努力想填补师父的空缺,结果还不是那个样子吗?形同被赶出兔雨县,没有地方可以回去,也没有回去的义务。只要一直待在这里就好了。再和师父、左慈三人一起生活吧。有师父保护自己的生活又回来了,你再也不用担心受怕了。
说着甜言蜜语的自己慢慢晕开,水面上转而出现了兔雨县的居民。露骨表现出不信任的脸孔、破口大骂的脸孔、嘲笑一个小丫头能做什么的脸孔。
最后出现了毛道士衰老的脸庞,表情有些严肃。
——柚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