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中域从前的兵法家写的书。」
「从前中域语的书你看得懂吗?」
「我一边查单字一边看,所以正好。」
他从之之手里抽回书,丢到枕头边坐起来。
名义上虽是「留学生宿舍」,但其实称这栋传教士会馆作孤儿院也不为过,二楼现在是十六名孤儿睡觉的儿童房。细长的上下铺间隔狭窄地排列开来,床上铺着旧布拼凑而成的棉被,拥挤程度让他想起了来中域时搭乘的三等船舱。
大家多数时间都待在下面的餐厅,只有晚上睡觉才会上来,所以除了床铺外几乎没有其他家具。各自的衣物、日常用品和读书用具,摆在床缘或是挂在柱子上就已足够。但是,自己的手脚最近开始急速发育,孩童用的床铺慢慢变得不够大,睡觉时他都得侧躺曲起手脚。
「你明明不怎么想学神学,中域语倒是越来越精通呢。」
「我也有在学神学啦!不过,中域的思想很有趣喔。虽然大家都说中域是未开化国家,但早在西域萌生平等观念之前,中域人老早前就有这种想法了,书上都有写。」
「牧师的工作就是向中域人宣扬《圣经》的教诲吧?我们若学习中域的事情,立场就颠倒了喔。」
「教导西域事情的时候,也需要了解中域啊。」
五年前,他根本想像不到这种话会从自己嘴里说出来。以前他甚至无法用西域语正确地读写,书本对他来说也只是焚烧借以取暖的东西,更遑论拿起异国语言的古书来读了。
虽觉得自己被牧师彻底驯服,但亚雷克斯并不抗拒。他单纯喜欢读书,很享受那种体会到世界辽阔的感觉。不分东西,他贪婪地读着感兴趣的书籍。就算待在租界,也不愁无法取得中域语的书。周遭又有许多人同时能说西域语和中域语,没有比这里更适合学习语书的环境了。
「牧师也称赞过亚雷克斯,说你真的很有当学者的潜力呢。可是,你不能只自己坐拥知识,也得分享给别人才行。中域里还有很多人不懂得主的爱喔,所以星期天的朗读剧……」
「之之,主为你做过什么吗?」
亚雷克斯压低声音,打断之之的喋喋不休。之之噤口瞠大双眼。
只有和之之两人独处时,亚雷克斯才会表现出对信仰的质疑。如果在他人面前说了,说不定会遭到告发、被视作异端分子。
「你还在说这种话啊?」
看着年长自己四岁的亚雷克斯,之之却像面对不听话的弟弟般,叹了口气。
「都是因为神之子替我分担了一半的不幸,我的脚才只有这点残缺喔。神之子揽下了全世界所有人类的一半痛苦,自己却背负着重得喘不过来的痛苦,好让我们都能过得轻松一点,对吧?」
听到征询同意的「对吧」,亚雷克斯带着冷冷的心情暗想:「谁知道啊。」别开目光咂了咂嘴。因为,要怎么证明原本该要背负,却用不着背负的不幸是否真的存在?
「风变冷了呢。牧师就快回来了,我们去楼下吧。」
之之似乎无意继续宗教问答,发出「叩咚」、「叩」两种声音,经过床边走向窗户。
五年前一起来到这栋传教士会馆时,之之并不像现在这样,是开朗又爱说话的女孩。她不敢直视他人的眼睛,总是低垂着头、拖着脚走路。她的脚好像天生就有缺憾。就连之之这个发音不太常见的名字,也是基于脚会发出类似声音这种残忍的理由,亲生父母为她取的。
尚未出生的婴儿没有任何罪过。她的遭遇,没有一项是理所当然该背负的。但是,她怎么有办法觉得神为自己承担了一半的不幸?之之的虔诚教亚雷克斯匪夷所思,甚至感到不耐烦。他还有些认真地想,女孩子就是笨,才当不上神学者(现在女性接受高等教育已经越来越普递,但天聆教还不承认女牧师和女神学者)。
之之让拐杖靠在墙上,惊险地从窗框往外倾身,往窗户把手伸长手。亚雷克斯用力搔了搔刘海,又啧了一声,从床上起身。
他越过之之的脑袋往外探出身子。中域家家户户的窗户都造成狭长形,但西域建筑的窗户都开放又宽敞。「啊。」之之低喊一声,他的下巴碰到了她头顶的发丝。
「谢谢……亚雷克斯果然很温柔。」
「不过关个窗户而已,哪里温柔了。」
传教士会馆面向一条偏离港口的僻静道路,马路对面林立着商行和银行等建筑物。身穿中域服的壮丁拉着人力车,戴着圆顶硬礼帽的马夫驾着西域风的马车,两者发出了喀啷喀啷的轰隆车轮声,在铺着红砖的道路上来往交错。
从对面的建筑物群缝隙可以看见港口。前方停着中型商船,更后方是辽阔的一龙州海湾。海面反射着夕阳余晖,就像撒了橘色糖果般灿然生辉。
捉住把手关上窗户时,之之忽然转身抱住他。
「亚雷克斯——」
她用双手环抱住他的背,每天辛勤工作而粗糙的手指勾住他的衣服。女孩子很少被要求做学校的功课,但都要帮忙传教士会馆的日常生活起居和照顾年幼的孩童。
「我很笨,又不是男孩子,所以只能选择相信。对现在的我来说,这个小小的世界就是幸福。因为就算产生质疑,我也没有可以改变的力量啊。但是,你不一样。你会知道越来越多事情,世界会变得越来越辽阔……可是,我希望你多看看自己身边的事物。这里是你的家,我们是一家人喔……」
「……之之?」
亚雷克斯一时间答不上话,低头看着埋在自己胸口的偏红金发。
他这才发现,原来最近自己让之之和其他弟弟妹妹们如此不安。近来自己满脑子都是从前聪明的人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