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奔过云谷之龙 章之壹 歌妓与坏脾气的牝牛

数目乍看之下少说也超过二十人。来势汹汹的马蹄声互相重叠,形成了怒涛般的轰隆巨响,沿着斜坡排山倒海扑来。

  打头阵冲到山路上的山贼发出气势如虹的咆哮,同时高举起弯刀。三名护卫一同朝他刺出长枪。「匡!」刺耳的金属声回荡不已,三根枪尖正好在弯刀的刀刃上形成三角锥状,互相交错。三对一。然而,三名护卫联手攻击仍敌不过对方的力气,枪尖被弹了开来。同一时间,其他出贼也接连袭向手无寸铁的牛夫们。山贼与护卫的怒吼、四处逃窜的牛夫们的惨叫,以及牛马的嘶鸣声此起彼落,顷刻间为寂静的山野带来莫大的喧嚣。

  一名山贼挡在碧耀两人眼前。对方高举的弯刀反射了白色阳光,刺眼得让人张不开眼睛,也因此山贼的脸部变成了无法看清的黑影。但是,在对方高举起弯刀的手臂上,可以看见飞扬的黑巾。尽管山贼的服装并不统一,但这似乎是他们的标志,所有人的上手臂都缠着黑巾。

  碧耀总觉得山贼的行动有些不对劲。对方只是威吓性地朝天高举弯刀,却不打算往他们砍来。如果山贼的目的是半路打劫,应该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们才对。

  「你很冷静嘛,不害怕吗?」

  头顶上方传来了寿纪极为镇定的话声。

  「你看起来……也不吃惊呢,好像早就知道了一样。」

  寿纪没有回应,只是哼了一声。这口气听来也像在笑,但实在不适合这种场合,所以应该是她的错觉吧。

  「碧耀姑娘!」

  一名护卫大喊,同时从旁抡起长枪刺向山贼。山贼举起未向碧耀两人挥来的弯刀,毫不迟疑地朝护卫砍下。只见弯刀强而有力地从马上往下一闪而去,长枪遭到撞飞,弯刀的刀刃切入绵甲,在护卫的胸膛上划出了一道大切口。

  护卫按着胸口,咚地一声往后倒地。诡异地停顿了一秒后,鲜血宛如以舀子用力泼水般从他的胸口喷出,高高地画出抛物线后洒至碧耀眼前。寿纪在前一秒及时改变马头方向,用手臂护住碧耀。「啪沙!」传来令人作呕的声音,鲜血喷溅在寿纪棉袄的袖子上。

  「我们要离开这里,抓紧我。」

  寿纪抓着缰绳的手臂和大腿使力,肌肉都鼓起了。

  「跑!」

  他发出了吹响笛子般的厉喝后,踢下马鐄。菊花青马随即蹬着地面,冲过山贼身边。山贼似乎是故意放他们逃走,是她的错觉吗?碧耀在眼角余光捕抓到了山贼的举动后:心底生起些许狐疑,在此同时——

  「哞——!」

  随着低嗥声震动空气,一道黑影自斜后方疾速逼近。碧耀才在思索那个如同岩山般庞大的黑色巨块是什么时,才发现原来是宁鸣号。

  宁鸣号猛然冲上前来,用头顶撞向菊花青马的侧腹。寿纪对此也大感意外,发出了短促的惊叫,而没能来得及操纵缰绳。菊花青马被往横撞倒,发出了高亢的嘶鸣,恰巧倒在错身而过的山贼骑乘的马匹上。那匹马儿惊慌失措地抬起前脚,山贼因此从马背上跌落,同样地碧耀和寿纪也自菊花青马的背上被往旁抛出。

  宁鸣号——你在妨碍我们逃走吗?为什么?你竟如此讨厌我吗……?

  碧耀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后,终于停了下来。「唔……呜!」她强忍下全身的剧痛,抬起头来环顾四周。寿纪没事吧?

  支着地面的手突然被人用力抓住,使得她的手肘撞向地面。吃惊地低头看去后,只见男人套着坚固护具、满是鲜血的手正抓着碧耀纤细的手腕。

  是刚才被砍杀的那名护卫,他正仰倒在地,角度不自然地扭过脖子瞪着碧耀。他的瞳孔彻底放大,毋庸置疑已经命丧黄泉,但还是……碧耀保持着两边手肘和膝盖都贴在地上的姿势,与尸体互相对望了半晌,接着才恍然回神地试着抽回手腕,却是徒劳无功。男人牢牢抓着碧耀手腕的手已经僵硬,仿佛在说「你休想逃跑」一般——我不允许只有你一个人逃走。你一点也不难过,也没有发出任何哀叹,只是没有一点感觉地眼睁睁看着我死。我明明是想帮助你逃跑啊、我明明是为了你而死啊,你这种女人最好不要得救,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害的——充满怨念的话声接二连三地涌进脑海。

  「停、停下来!我根本没有拜托过你们呀!快点放开我!」

  碧耀发出尖锐的悲鸣、拼命挣扎,反射动作地捡起映入眼帘的拳头大石头,狠下心来敲向尸体的手。骨头碎裂的沉闷声响起后,她的手腕终于获得自由,但也因为用力过猛,身体重重地往后跌坐。碧耀气喘吁吁地撑着手往后退,远离尸体。

  你不害怕山贼的弯刀,却害怕因为保护自己而死的同伴吗?是因为你心中有愧吧。宁鸣号就是知道你丑陋的内心才会讨厌你。我们人类虽会被你美丽的外表蒙骗,你却骗不了动物——尸体仍在诉说。骨折的手弯成了不可置信的角度指着她,男人更瞪大了充血的眼球嘻嘻地嘲笑她。这是幻觉、是幻听,男人已经气绝身亡了。明明知道,碧耀却无法置之不理。

  「住口!」

  往后爬行的手指指尖倏地撞上了某样东西。身后有人——就在碧耀回过头的那一瞬间,站在背后挡住她身子的人影忽然倾斜,往前倒在及时仰过上半身的碧耀膝上。

  是牛夫之一。他的背上刺着一把弯刀,似乎还有气,咳着血吐在碧耀的衣裳上。碧耀尽管反射性地往后退,还是连忙扶住男人的身躯。

  每当男人掀开嘴唇,血沫就咕噗咕噗地溢出。他正试图说些什么。这个男人也想诅咒自己,嘲笑自己。

  ——你一直不去正视事实,这是不对的。别再擅自关上心门,试着去看看眼前现实的真正模样吧。竖起耳朵好好倾听。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话声。

  是谁?话声并不是传进耳中,而是直接在心里回响。不可能是眼前濒死男人的声音。那是年轻男子的嗓音,带着一种超脱自得、仿佛不将周遭的凄厉悲鸣放在眼里的感觉。很耳熟,碧耀一时间却想不起声音主人的长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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