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人们潜意识里嗅到了「死亡的气味」,碧耀总觉得当晚走在小四马路上的客人也变少了。
夜深之际,本来凭靠在华栏内侧、百无聊赖的姐姐们,忽然远离路边,似乎是在马路前头看见了什么东西。那不自然的举动像要别开视线不去看忌讳之物、保持距离只等对方经过。
「叮铃——」
碧耀听见了细微的铃声。
当她嗅到了「死亡的气味」,抬头看向来源时,正好见到令人毛骨悚然的一行人经过华栏前方。
那三个人从头到脚都穿着类似寿衣的雪白衣裳,头上戴着银白色的辫发帽,雪白的长袍上套着绣有白银丝线的马褂,胸前佩戴着由念珠和符咒串成的首饰。
推着脚踏车走在最前头的,是名个子极高的青年。与脚踏车系在一起的板车上,堆着组装式的祭坛和用许多符纸封起的箱笼等行囊。青年单手拿着熏金色的手钟,不疾不徐地每隔一段时间便轻轻摇晃。
「叮铃——」
每次摇晃,阴沉沉的铃声就微弱地撼动夜色。
站在正中央的是名身高一般、体型削瘦的中年男子,最后则是个年纪与碧耀差不多的小孩。
三人身上都缠绕着浓厚的死亡气味,但碧耀马上就看出那并不是他们自身发出的。
他们是连结起黄泉与现世的人,一群道士。很显然,他们是主持完丧礼准备打道回府。姐姐们因为相信若和办完丧礼的道士说话,就会惨遭不幸,才会避开他们往后退。但这也不尽然全是迷信。
死亡的气味来自女人,肯定是今日在附近妓楼里过世的姑娘。看样子,女子去世时怀抱着相当重的留恋与怨念,充满痛苦的不祥气息迎面扑来,连碧耀也感到胸口苦闷。
一只女人的手正搭在中年道士的肩膀上。仅有手肘到指尖的那条惨白手臂上,有好几个令人鼻酸的紫红色瘀青,从背后像是要抓住道士的肩膀般挂在上头。
道士没有注意到那只手吗?不管怎么看,一旦带了那种东西回家,肯定会有灾厄降临到他们身上。警告他一声比较好吗?正当碧耀犹豫不决时,道士忽然将目光投向她。
男人约莫四十上下,尖尖的下巴与略微向左右扭起的嘴唇令人印象深刻,体型非常瘦弱,即使是场面话,也很难说他有张好看的面相。碧耀反射性地僵直身子,发不出声音,半下意识地频频瞥向那只女人的手。道士似乎真的没有注意到,诧异地看向自己的肩头后,「哎呀」地低叫一声,眨了眨眼,但他没有吃惊地跳开,也没拨掉,只是冷不防地放松了脸部的线条。如此一来,原本有些像是流氓的可怕形象便消失无踪,进而变成了充满慈爱与怜悯的温柔脸庞。
「怎么啦,阿姐,你跟来了吗?真拿你没办法,你想一起回家吗?」
明明被女子的亡魂附身,男人的反应却气定神闲。他只是眼角堆起皱纹、露出苦笑,看来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这位阿姐是『看得到』的人吧?」
道士将目光拉回到碧耀身上说。
面对碧耀这样才刚开始接客的小女孩,道士也用了「阿姐」这种普遍称呼青楼女子的称谓。碧耀可以感觉到同在华栏里的姐姐们都竖起了耳朵,她如坐针毡地忸怩着身子垂下脸庞。她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看得见」。就是因为看得见,让她从小就留下许多不堪回首的回忆。
「请走吧。」
碧耀畏畏缩缩地小声说。道士挑了挑眉毛,表示理解地道:「这样啊。」然后向站在前头等候的青年道士递了个眼色。青年又摇响了一次手钟,再次推起脚踏车,板车喀啦喀啦作响,中年道士也跟在板车旁迈开步伐。碧耀半是松了口气,半是对于对方如此干脆就不再深究感到失落,目送他们离开。
走在最后头的那个孩子经过华栏时,冷不防地停下来看着她。
那孩子有着笔直的浓眉、熠熠生辉的褐色眼睛,以及紧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可以看出这孩子有着坚定的意志。是男孩还是女孩呢?碧耀不由得面红耳赤、眼神游移,但对方仿佛要贯穿他人般的视线,仍紧盯着碧耀不放。碧耀早已习惯他人因为自己看得见而投来的畏惧眼光,但在这孩子身上,她没有感受到这种负面情感。
「你几岁?」
对方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问。听来像是女孩子的声音,但也有可能是还未变声的男孩子;碧耀更是一头雾水了。她支吾含糊地回道:
「十三……」
一听到这个数字,那孩子倏地绽开灿烂的笑容。
「我也是!」
蕴含在那孩子体内的「颜色」,一口气释放出来。不是比喻,是真的有向日葵色的光芒瞬间灿然绽放,就连缠绕在这孩子身上的浓浓女鬼阴气也被光芒弹开,毕恭毕敬地跪伏在地。
碧耀推断对方是男孩子。因为女子属阴,不会拥有如此充满阳气的耀眼气息。
「柚纪!」
走在前头的中年道士叫道。
「就来了,师父!」
有些敷衍地答腔之后,那孩子又一次从头到膝盖细细地端详碧耀,然后健康圆润的脸颊微微泛红,一脸向往地说:
「你的衣裳和化妆好漂亮。」
「柚纪,要丢下你了喔!」
「就来了嘛!」
那孩子轻巧地转身追上板车的尾巴。碧耀脑袋一片混乱,哑然失声地目送对方的背影。道士一行人边摇响手钟阴沉沉的音色,边走出小四马路。
……说不定……是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