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大致上较大的碎片部捡完了以后,地上只剩下较细小的碎片,但他还是吹毛求疵地继续捡拾。简直像在掩饰害羞一样。
「……没想到你人还挺好的嘛。」
「笨——蛋,这是当然的啊。因为我的工作就是聆听烦恼小羔羊的忏悔。嗯,不过你的话,与其说是小羔羊,比较像是小猪吧。」
「你真的很让人火大耶!」
没好气地脱口骂人后,某种一直紧紧绷在心底、凝固僵硬的东西也跟着迅速融化,一口气释出体外。
一旦松懈了心防,一度拭干的泪水又再度涌出。这次不管她再怎么抹开,泪珠还是源源不绝地滚落下来。
现在想来,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就一直强忍着泪水呢?从何时起她就一直在鼻子和眼睛深处使力,摆出一副他人难以亲近的臭脸呢?脑海里的脉搏不停剧烈跳动,好痛;喉咙也隐隐作痛;肺部的肌肉也像是痉挛发作般,痛得不得了。
柚纪坐在原地,再也压抑不了地任凭一涌而出的情感支配自己,泣不成声。不甘的泪水,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少女因失去家人而变得孤伶伶一人所流的伤心眼泪。她抽抽答答地哭着,脸蛋全皱在一起。密密实实地压抑在心底的情感全都化作了泪水,从体内融解消失。
伊鲁克弯着高大的身子,继续捡拾细小的碎片。在柚纪右手边的伊鲁克左脚像在抖脚般,喀答喀答地不停摇晃。
柚纪忽然觉得有某种温暖的东西包覆住了自己的肩膀。她越过肩膀回头看,却什么也没瞧见。但是,确实有某种动物的气息……
「可不是我喔,是夷想安慰你。」
伊鲁克噘起嘴,有些不高兴地说,侧眼看向左脚后努了努下巴。
「……」
柚纪微微将臀部往右挪,轻轻地……真的是轻轻地,试着将额头靠在包覆着黑色长裤的膝盖上。有些令人不甘心的是,伊鲁克的长脚高度正好足以让柚纪靠着额头。柚纪就这样闭上双眼,觉得自己像是靠在温暖的毛皮上。有着柔软黑色毛皮的尾巴正环抱住柚纪的肩膀。
不久伊鲁克也捡完了所有碎片,但他没有起身,始终一直待在她身边。他一脸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但不停搓着右手食指、中指和拇指的指尖。由于方才捡拾细小的碎片,白皙的指尖上被划出了许多伤口。
「咕噜噜……咕噜噜……」
忽然柚纪听见了野兽低嗥般的呼吸声。但不是透过耳朵听见,而是从额头靠着的伊鲁克左脚上传来的。左脚正配合着呼息,跟着微微颤抖。
当她移开额头张开眼睛时,瞬间一口沾满黏稠唾液的利牙,以及往外垂挂的鲜红舌头冷不防逼近眼前。
「滚开!」
大喝一声的同时,伊鲁克用力推开柚纪的肩膀,某个陶器又匡啷一声碎成片片。尾骨猛力地撞在坚硬的地表上后,阵阵痛楚蔓延至脊椎。柚纪的眼泪好不容易止住了,这时红肿的双眼又再次盈满泪水。
「你干什么……!」
柚纪正想抗议,却在看见眼前的光景后倒抽口气。
伊鲁克用额头撞向费了一番工夫才捡完的陶器碎片里后倒在地上。他就像是痉挛发作,左脚不自然地抽搐着。「夷,现在不行,你忍着点!保持清醒!」蟾蜍以令人惊骇的嗓音大喊。声带出借给蟾蜍的伊鲁克则痛苦地扭曲着脸庞,用力到指甲都陷进肉里地捉着左脚,将它按在地上。
假使是不知情的人见了,可能会以为他发疯了吧。但是柚纪马上明白了现在的状况。蟾蜍会那么在意时间,就是担心「这个」会发作。
栖宿于左脚的黑狗蛊正渴求着饵食而疯狂暴动。所谓饵食,当然就是人类的内脏。由人类所饲养的蛊,会定期地想要吃人。附在伊鲁克身上的蛙蛊和犬蛊似乎部与伊鲁克处得还不错。柚纪哭泣时,她也在担心自己的夷身上感受到了温暖和温柔。她想它也许不是那么邪恶的存在吧。但是只有这一件事,是怎么避也避不了的蛊的本性。靠蝗虫、鸡或是猪的肉是无法取代的。
若不是刚才伊鲁克推开了自己,柚纪早被夷吃掉了。慢了半拍后才察觉到自己方才面临的险境,柚纪的背部寒毛直竖。
「喂,你还好吗……」
她提心吊胆地问,仍是躲在烹调台后头,不敢接近他。话说回来,这好像也不是可以问好不好的问题。
此时,直到前一秒还在痛苦呻吟的伊鲁克霍然起身。这次又怎么啦?柚纪困惑地抬头看向他。
「我好了。」
「啥?」
「再见。」
「给我站住,你这骗子!」
头发都因冷汗而紧贴在额头和脖子上了不是吗?伊鲁克正想走出厨房门口,柚纪便伸手捉住他的裤管拦住他。伊鲁克险些摔跤,不耐地回过头来。
「干嘛啦?」
「还问我干嘛。一旦蛊开始失控,只要不让它们吃它们想要的东西,是不会冷静下来的吧。你打算怎么办?该不会打算袭击县里的人吧?」
她询问的话声渐趋凌厉。伊鲁克也以同样冷峻的目光瞪向她,再露骨不过地啧了一声。
「我已经习惯了。这一整个晚上我会躲到没有人的地方忍下来。」
「你说忍耐……」
伊鲁克站在厨房门口,柚纪隔着他削瘦的身躯瞥了外头一眼。因薄雾而朦胧的天空已被赤铜色的斜阳染红。太阳西下、月亮升起之后,阴的力量就会增强,蛊这种邪恶事物也会变得更加强盛吧。
「不用担心我会给你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