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的不安袭向柚纪。至今一直确实近在身边、这双手触摸得到的现实,竟是如此虚幻又飘渺的事物吗?脚下站立的这块土地,一直都如此摇晃不稳吗?本以为暂时还不会有任何改变,会再持续好一阵子的日常生活,却突如其来蒙上了一层浓雾,让人丧失了真实感。
「你、你在说什么丧气话啊……真没出息。师父也老了呢。人一旦年纪大了,都会变得胆小懦弱吧。」
尽管如此,这时候她还有办法逞强。借由逞强,好不容易才让双脚踩在摇摇晃晃的立足点上。
「是啊,我真是没出息呢。」
柚纪本期待师父会和往常一样毒舌地回嘴,没想到他却非常干脆地大方承认,甚而自我解嘲。
「我真的是太没出息了呢。无论精通多少方术,无论他人如何敬重我是修行人,我甚至无法亲眼看到自己唯一的女儿获得幸福。现在甚至衰弱到靠自己一个人也无法大小便,真是难看哪……抱歉啊,柚纪……这么无可救药的男人竟然是你的义父,实在是对下住……」
长年来在柚纪心目中等同是绝对存在的这倡男人,正以可说是前所未闲,既怯弱又细若蚊蚋的嗓音如此呢喃。
Ⅲ
两晚过去了。
师父的病情似乎更加严重,丝毫没有回复的迹象。也有一些人从县里赶到道观探望,但没有一个人知道如何治好师父。住在兔雨县另一头道观里的年长毛道士,也赶来探看情况。为了连日来在县里不断蔓延的疾病,毛道士也顺便前来找师父商量,霉得意见后就回去了。毛道士对师父的病也束手无策。不会在护乐院修行,又只是一介当地道士的毛道土,当然不可能会知道师父不知道的方术。谁也不晓得师父还剩下多少时间,是半年?一个月?抑或数日?
在师父的协助下,那个名为伊鲁克的异教牧师得以将金块换作银两,历经一番周折后也在这附近暂住下来。柚纪虽然很不高兴,但师父总会呼唤伊鲁克到床前,兴致勃勃地听他说些其他地方的轶闻。师父将一个远比自己还年轻的年轻人尊称为「牧师大人」,这点也让柚纪相当不满。在中域兴起的天道教对待其他宗教十分宽容,但信奉唯一神只的西域天聆教却是一帮排斥其他宗教神只的小气家伙。
珞尹这两晚都不见人影。
「柚纪,我们来练武吧。」
换上一身轻装的左慈系紧腰带,呼唤柚纪。若是平常,现在正是早晨练武的时间。但柚纪只是坐在澡间旁顾炉灶时坐的板凳上,双手倚在膝上托腮,一脸萎靡不振。
「你一个人练习吧。」
「只要有一天偷懒,身体就会变钝喔。」
「变钝就变钝,反正师父说要把道观收起来了。」
柚纪用鞋尖踢了下练习用的木棍,还打了一个大呵欠。左慈等了一会儿后,最后死心似地一个人在中庭里练习套路。套路是一种单人练习,先将基本的招式乃至数十种棍术招式串连在一起后,依序舞出。比起比武练习,柚纪更讨厌套路。因为很无聊。
柚纪好一半晌侧眼望着左慈练习的身影。左慈和自己不一样,每个招式的动作都流畅又熟练。随即柚纪又将脸撇向一旁。事到如今,她怎么可能潜心修行。就算治好了县里百姓的病痛,得到感谢,这种无法拯救最重要的人的力量又有什么意义?自己至今做过的一切,好像都变得非常空虚且了无意义。
她从来没想过,原来自己办得到的事情少得可怜。如今在师父房里,充实师父剩余时光的,甚至不是长年来与他一起生活的柚纪两人,而是那个来路不明的异国男子。她能为师父做的,竟然比一个最近才出现又莫名其妙的男子还少,没有比这更令人愤恨不甘的事了。
至于左慈仍是一如往常,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仿佛除了一切照旧外,他也不知道其他种生活方式。左慈花了段时间仔细地演练完一连串招式后,呼吸依然平顺不紊,仅轻轻拉拢长袍下摆,走回柚纪身旁。
自从师父病倒,柚纪就对左慈格外冷淡,但左慈似乎一点也不引以为忤。无论是被柚纪讨厌,还是师父即将离开人世间,这张铁面具真的什么也感受不到吗?不敢置信的心情与怒气在她心里不停膨胀。
「师父命令我接下来去帮毛道士的忙,柚纪你呢?」
「我不去。」
柚纪依旧冷淡答腔。左慈会去帮毛道士的忙,是因为现在县里不停蔓延的疾病。听说有好几个人都因为身体不适而卧病在床,甚至有人因此丧命。这场病似乎是蛊所引起的,所以毛道士才会来找师父商量。偏偏这种时候师父又病例了,年长的毛道士应该正为了除病消灾和主持丧礼忙得不可开交吧。
既然是蛊引起的,应该就有养蛊的人。左慈的任务就是找出那个人吧。倘若施术者具有恶意,这项任务就有可能伴随着危险,想当然耳对于年事已高的毛道士来说负担太大了。
「如果这间道观真的收起来,左慈你就去投靠毛道士的道观吧。能够得到一名优秀的得力助手,毛道士也是求之不得吧。」
明知是坏心眼的提议,她还是故意这么说。她就是想挖苦他几句,若能让这家伙的铁面具多少出现一点情感的波动,她的心情也会好过一些吧。当然,左慈绝不可能真的答应这种事,所以她才会这么说。
除了还是一点动摇也没有以外,柚纪也想像过了其他种反应,但左慈的回答却与她预想的任何一种反应都不同,完完全全超乎她的意料。
「你用不着担心我之后的去处。师父若有万一,我也会消失。」
正想着接下来要怎么挖苦他的柚纪顿时接不上话,将下颔从托腮的手中抬起来。个子高挑的左慈垂下眼帘,从高处俯视着她。那张脸如薄纸般缺乏表情,眼底也读取不到任何情感波动。
「这副模样是师父赐给我的,所以只要师父一死,我也无法再维持自己的存在。只会变回原本的姿态。」
「你在……说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