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卧于雾庙之龙 章之参 黄金之龙的殒落

sp;师父泰然自若地无视柚纪的愤慨,像在嘲笑自己的死期般,没长多少肉的脸颊上挤出了好几条皱纹,看来几乎与死相没有两样。

  「我不过是这一刻比其他人都早一点到来罢了。纵然在护乐院学习到了最上乘的方术,也没有任何一个道士能够成为不死之身。就算在整副身体上都刻满了这些咒文,也是一样哪……」

  师父掀起自己的衣袖。会几何时起,师父的手臂竟消瘦到了这种地步?根本称得上是没有一丁点肉的皮包骨,粗糙干燥的肌肤正受到黄疽的侵蚀。实在难以相信眼前的手臂,和从前不顾年幼的自己的抗议、硬要抓住她脑袋拨乱她头发的那只强而有力的手臂,是同一个人所有。

  手臂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咒文刺青。原本既是师父高深法力来源也是象征的那些刺青,如今看来却像是在师父身上爬行、逐步将他啃蚀殆尽的数万只毒虫。

  □

  她在雾中奔跑。

  无论怎么奔跑,浓雾都不见散去,她也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脚底下是险峻的山路,双脚好几次都差点被树根或是泥泞绊倒。尽管不明白是为了什么,她还是在焦躁的心情驱使下往前狂奔。快点、快点,得快点穿过这片浓雾才行,再不快点的话就来不及了。明明不晓得是什么事情会来不及,内心却急迫地想着:总之一定要快!然而越是心急,她的双脚越是沉重,就像在泥沼里挣扎,迟迟无法往前进。

  倏地视野豁然开朗,她穿过浓雾了。前方耸立着一对熟悉的朱漆门柱。她回到道观来了。柚纪松了口气。但是眼前只有那对门柱,后方不见道观的踪影,只有一大片辽阔的雾池。

  池子里有某种巨大的生物。那样生物将长长的身躯如山岭般蜷成数圈,横卧在池中。全身覆盖着坚硬鳞片的那个庞然大物,正是一头龙。然而以往会绽放美丽金色光泽的那些鳞片,现在却是伤痕累累,令人沭目惊心的鲜红血液不问断地流向白色霭雾。

  恍然回神时,雾池已变作了一面血池,水深直达柚纪的腰部。金色巨龙浸泡在自己鲜血形成的池子里,微闭着传说中只要一瞥就能粉碎一座山头的眼瞳,而那张相传只要一声咆哮就能令大江干涸的嘴巴,如今正吐出羸弱的呼息。

  「涛。」

  柚纪呼唤龙。没来由地,她知道这头龙叫作「涛」。

  「涛」是形成大陆的五头龙中,其中一头龙的名字。相传神话时代,一龙直至五龙这五头龙掀起干戈,互相啃晈厮杀,最终一同倒下,尔后经过几千几亿年的岁月后,尸身上形成了现今的五龙大陆。「涛」正是其中一头龙——黄金之龙。

  来不及了……

  柚纪惊愕地呆立在原地。都是她的错。尽管是远在神话时代发生的事,柚纪还是苛责着自己。如果自己拥有更多力量,她就能够救「涛」了;都怪自己不成熟,「涛」的生命之火才会将要熄灭。

  柚纪靠在失去了昔日光辉,如今像是干枯木片的鳞片上嘤嘤啜泣。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没有救你的办法了吗?我会拼命修行。我会好好努力,真的一定会好好努力……

  ——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喔,柚纪。

  「涛」用最后一口气这么说完,就此不再动弹。

  柚纪趴在床铺的边缘,不知不觉间睡着了。虽然没有流下眼泪,口水倒是流了不少,她慌忙擦掉。

  她睡了多久呢?从油灯碟子里麻油减少的量来看,大概有一时辰,或者再多一点吧。

  接着柚纪发现师父正从床铺探出身子,朝小桌子的抽屉伸长手,原先还迷迷糊糊的脑袋瓜顿时变得无比清醒。

  「师父!不行!」

  师父明显一脸「糟了!」的神情,柚纪扬手拍下他那只手。师父正试图打开的小桌子最上层抽屉里,放有一整套烟草叶和卷纸。师父边揉着手背边嘟哝抱怨:

  「抽个一根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不行,烟草对身体有害。」

  「别讲这种小里小气的话,你又不是我娘。」

  比起生气,柚纪更是哑口无言。「请你多了解一下自己的立场吧。我还需要师父你好起来,再像马车的马一样辛勤工作呢。」

  「喂喂,你还想让我出门工作啊?」

  「那当然。我每天都担心得不得了,不晓得再来第几次骤雨,屋顶就会被吹跑了。而且我也想将主殿的祭坛翻新,也想将大门盖得更气派一点。门面可是很重要的喔。为了不让人家说我们贫穷道观还狮子大开口,就必须具备适合狮子大开口的阔气风范才行……」

  柚纪喀答作响地抽出小桌子的抽屉,边喋喋不休地说话,甚至到了有些唠叨的地步。因为若不说话,就很难保持乐观开朗的心情。

  「道观就收起来吧。」

  师父说,她还在絮絮叨叨的舌头倏地停下。

  「咦……?」

  一时间柚纪答不上话,扭过头去。师父将上半身靠在墙上,失焦的目光望着斜上方,吐了一口又细又长的气。别说是抽烟了,师父现在应该连坐着都很吃力吧。

  「我死了之后,道观就收起来吧。我怎么可能让你继承道观呢。要是在他处找到了好对象,就快点嫁过去吧。啊,如果你想的话,真的嫁给珞尹也未尝不可。」

  「你在说什么啊……!」

  自小桌子拔出的抽屉撞在地板上,发出了叩咚巨响。烟草叶盒倒了过来,在柚纪的脚边散落一地。师父仅将黄浊的双眼对准虚空,对这阵声响毫无反应。

  「师父……?」

  师父的身影忽然就像即将消失的海市蟹楼般稀薄,仿佛师父与现实间的连结正变得越来越微弱,一种无以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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