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长一段时间来,辛苦你了。谢谢啊。」
「……师父,这并不是命令。」
左慈的表情全无变化。但是他回话时,声音中蕴含着些许抗议,毕恭毕敬地低下头。
师父虚弱地抖动着肩膀笑了。笑得非常、非常地愉快。
□
——柚纪,起来了。要出门工作了。
仿佛听见了师父的叫唤,柚纪张眼醒来。既轻佻又浑厚又霸道又粗鲁,是师父一如既往的声音。
视野蒙胧,她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她置身在白雾当中,还以为是不是之前作过的梦的后续。
早晨白浊微亮的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是师父的房间。整个房间化作池子般弥漫着白白朝霭。
她惊醒地抬起靠在床铺上的脸颊。床上不见师父的身影,凌乱的寝具上丢着师父脱下的长袍。柚纪手臂上的伤口也不知什么时候有人替她包扎好了。
「师父?」
他现在的身体应该无法移动才对。柚纪冲出房间,寻找师父的踪影。「师父!」主屋格外地静悄悄,就连自己惊慌的呼喊声和无措的脚步声也被四周的白雾吸收,不会回响。在沉寂中跑了一大圈后,厕所和厨房都没有人影。但是厨房的炉灶正生着火,水壶里的水已经煮沸,盖子叩略叩咚地上下跳动。左慈曾在这里准备早饭,现在却完全找不到他的人影。无论是炉灶的火还是切到一半的蔬菜都被搁在原地,仿佛他突然凭空消失了。
一张纸飞到了柚纪脚边。她蹲下捡起一看后,是张老旧破烂的符咒。四个角落部已烧焦成灰,以墨汁写成的部分咒文也被烧毁。
柚纪很久以前曾看过这段咒文。黑色与朱色墨汁写下的复杂图样互相交错,形成了一个象形的人形。
这是……符力的咒文。
「是左慈……吗……?」
符咒和白发青年一样,冷淡又不解风情,只是轻飘飘地晃动着自己单薄的身子,没有任何回应。
她将符咒收进袖兜,继续寻找师父。
柚纪未在主屋,而是在道观主殿找到了师父。左慈可能收拾过了吧,原本散乱一地的铃铛和符咒都已清理干净,但是墙壁和地板上残留的龟裂、焦痕,以及桌脚断了后歪向一边的祭坛,这些并不是过了一晚就会消失的东西,还生动地记录着昨夜发生过的种种。
面向门柱的那扇对开大门正左右大大敞开。
师父就在那里。
柚纪屏着呼吸,踩着僵硬的步伐往师父走去。每一步都无比沉重。就像先前那个梦境,她在雾池里挣扎一样,脚步无法顺利前行。她索求着些许依靠地摸向袖兜里的符纸,但符咒没有分给她半点力量。
师父规规矩矩地换上了一尘不染的道袍,剃了胡子,穿上新鞋,将装着所有工作道具的箱子放在身旁,一身的打扮仿佛正准备出门工作;然后背靠着道观的大门,两只脚往前伸,闭着双眼懒洋洋地坐在地上。看来也像在抱怨柚纪动作太慢了,同时偷打一下瞌睡,睑上是安详又心满意足的表情。
这正是兔雨县道士赵涛龙,最后的姿态。